稻花香里蛙声远

前几日郊游，下榻在一个临水山庄。入夜凉风徐徐，久违蛙声时续，动听悦耳，令我激动不已。“池塘夜雨听蛙鸣，老境侵寻每忆家”，多年没有听到蛙声了，蛙的鸣唱将我带到遥远的童年。

蛙是我童年的伙伴。那时村东头，有四个大水坑，有两个芦苇坑。村西头有一个大水坑，连着一个狭长的芦苇坑。水面加起来有数十亩，那里生活着“绿玉”、“草黄”、“石斑”、“花鸡”等各色的蛙，是个偌大蛙儿王国。“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我们从小就与青蛙同池嬉戏，不仅见证了青蛙从蝌蚪到成蛙的变化成长，而且能够识别各类蛙声。蛙声是绿色精灵的深情歌唱，尤其是在朦胧的黄昏，我们非常喜欢倾听蛙儿唱和，享受蛙乐天籁。

“林莺啼到无声处，青草池塘独听蛙”。为了方便听蛙儿悦耳的独唱，我们经常在湿地、草丛和芦苇里捉蛙，再放到房前屋后的水池里。青蛙见我们来意不善，就蹦跳逃离。对好看的，我们就紧追不舍。追赶急了，青蛙就扑通一声，跳入水中。悠然伸张四肢，离岸游去。在我们够不到的地方，露出水面察看动静，如果捡个坷垃投去，它会潜水而去，在更远处露面。我们就拔棵芦苇，去掉叶子，仅留取尚未展开的锥形的尾叶做成活扣，伸在水中钓蛙。蛙儿以为是水草，钻进扣里据依时，即被我们欢天喜地钓上来。

蛙儿是水中的夜莺。多雨的夏季，是青蛙交配繁殖的季节。蛙咕呱咕呱地叫，一声声一片片，此起彼伏，幽远绵长，一浪高过一浪，是天下最雄伟的合唱乐团。合唱似骤雨宣泄，如洪钟回荡，汹涌澎湃。下雨是蛙的盛大洗礼，群蛙鸣叫是一种解放，一种庆祝，一种对自由幸福的追求，洋溢着两性的激情和欢愉。夏日傍晚，青蛙的恬淡悦耳的叫声，常常和下晌的鞭梢声，牛羊的哞叫声，深巷的犬吠声，鸟雀归林的啁啾声，母亲唤儿吃饭的叫喊声，交融成一片，使农村夏晚充满生机和诗意。“何处最添诗客兴，黄昏烟雨乱蛙声”，“雨余村外夕烟沉，忽有蛙声伴客吟”。蛙声和蝉噪、鸟鸣等，构成诗家的无限的田园情趣。

蛙是庄稼的守卫者，蛙声是田野丰收曲。咬庄稼叶的青虫化成的粉蝶，嚼庄稼根的蝲蛄，都是青蛙的美餐。有人统计，一只青蛙一年能捕食害虫一万多只。所以老农根据蛙叫，便能判断年景好坏。所谓“立夏听蛙，以卜丰歉”，就是他们的经验总结。因此，蛙声往往是农民夏夜说不尽的话题。诗词大家辛弃疾的“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更是脍炙人口。“蛙声连晓闹”，“稻田十分秋”。夏日的蛙叫，也夹带着甜甜的稻香，和谐而有韵致地渲染着夏夜的温馨，给农民带来极大的欢乐。“心如老马虽知路，身似鸣蛙不属官”，报告岁丰的蛙声，将大诗人陆游带入了忘情忘我的境界。

我是枕着蛙声长大的，很想再听儿时的蛙声。但是在东北生活久了，畏惧中原夏天的炎热。我把心中的矛盾给家乡的小兄弟讲了。小兄弟说，那么夏天就别来了，现在蛙少多了，叫声也稀了，仿佛从远处传来。我大为扫兴。这些年滥采地下水，村头的水坑、水泡早已干枯，芦苇塘早就平了，夺去了青蛙的许多生存空间。滥用农药、化肥造成的隐性污染，恶化了青蛙的生存环境。虽然眼前产量增加，年年丰收，但是群蛙合唱不容易听到了。因此，“稻花香里蛙声远”，已是个沉重的课题。更遗憾的是，这种沉重并没有引起人们的忧虑。千万台马达照旧昼夜突突响，40多米深的井抽干了，就打50米、60米的井。没有人忧愁，更没有人管。

2006年12月写于沈阳嘉麟“寻味”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