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勤工俭学

现在城镇的孩子们已体会不到我童年时期为了生存、为了上学而赤脚走在田塍上的那种艰辛。因为他们自打出生后，就“帮助”家里花钱——不但“帮助”爸爸妈妈花钱，而且“帮助”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花钱。

我是共和国的同龄人，在我出生的时候，新中国成立不久，国家百业待兴，百废待举，处处急需用人，所以父母亲无暇照顾我们这些孩子。当时，我家已有兄弟三人，我们互相照顾，倒像个“互助组”。农村的男孩到了六七岁的时候，就要帮助家里或生产队放牛，到了八岁能上学是很幸运的事，我是九岁上学的。上学后每学期向父母亲要书学费，总是一件令我头痛的事。

其实，那时的书学费并不多，我记得读初中时书费只要五元，学杂费是十元，加起来也不过十五元。可是，这对我们这个农村家庭来说，似乎是一个天文数字，常常压得我们透不过气来。我向父亲讨要书学费时，他大多回答没有。催讨得急了，他就说：“别读书了，跟你哥哥一起种田吧。”运气好时，父亲硬是能从生活费中挤出一两元来。

现在想来，那时家中挤出这一两元钱也确实不容易。听父亲说，那时上半年家中只有投入，没有产出，往往靠借债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平时，我这个通学生中午在校搭伙，也只能花三分钱买一瓢咸菜汤下饭，有时再捎带一块酱豆腐，那是上上大吉了。当时生活十分清贫，但我的学习成绩却不差，至今记忆犹新的是，在初二升初三的期末考试中，我的数学成绩获得全年级第一哩。那以后，我还担任了初三年级的团支部书记。

我是家中的第一个初中生，那时在农村像我这样的初中生是凤毛麟角，这也是件很值得炫耀的事。看似父母亲对我额外开恩，但是这种特殊关怀是有条件的，那就是让我勤工俭学。

平时，每天傍晚我放学回家，书包还未放下，母亲就催着叫我去割猪草，而我当时想的却是早点完成老师的课外作业，因此一听到母亲的吩咐心里就别扭。无奈，我只好背着与我一般高的草篰篮去割草。割草时由于急于求成，常常一不小心把手指给划破了，鲜血直冒，就用“土创可贴”——经过轻轻咀嚼过的革命草叶子敷在伤口上来止血。好不容易割满一大篮，像老鼠拖木头似的硬是把它背回家。有时，父亲叫我去坟滩的自留地锄草。那时大人们都“公社化”了，无暇顾及自留地，那自留地里的草长得比豇豆苗还高，且草丛上还沾着一串串白色的蛇的唾液，不由让人害怕。于是一踏上坟滩，用锄头不停地锄杂草，有时把豆苗也给一起锄掉了。

暑假期间正逢农村的“双抢”（抢收抢种）季节，急需大批劳动力，那也成了我勤工俭学的最好时机。那时，队长派给我们这些毛孩子的活往往是拖稻草之类，虽说是受照顾的轻便活，但干起来绝非像轻歌曼舞那般轻松。在那烈日炎炎的高温下，稻田像个大蒸笼，只要稍微站上片刻，就会头晕目眩，全身汗湿得像只落汤鸡。拖稻草，就是把稻田里的草节拖到田埂上。此活开始时似乎挺轻松的，继而两臂发酸，双腿发软，身上溅满泥水。当时队里给我们的是计件工资，拖一亩田稻草给记几个工分。为了多挣工分我往往顾不上休息，拖着疲乏的身体在稻田里来回地奔走。有时实在太困乏了，就跳到河里或沟渠里泡一泡。回忆当时拖稻草的情景，至今两腿似乎仍酸汪汪的。

队里有时也派我们去割稻。其实，我也喜欢割稻，一是割稻虽然累一些，但工分高，二是还可以美美地享受点心。点心常常是买来的淡包和母亲自己亲手做的灰汁团。现在的孩子们对于这些点心已不屑一顾，但是在困难时期，对我们这些毛孩子来说，却是个奢侈品啊。吃了点心后更有精神了，常常和大人们比赛割稻，但手指常常不小心被沙尖“咬”了，殷红的鲜血汩汩地直往下淌。父亲一面埋怨我毛手毛脚，一面从工作服上撕下块布条来帮助我止血。有时，他看我疼痛难忍的样子，就劝我回家休息。说句实在话，连续多天的“双抢”劳动，我已疲乏不堪，多么想借此机会休息一番，伤口也实在疼痛难忍，但转念又想到我勤工俭学的重任，于是咬咬牙又埋头割起稻来。

那以后，队长看我挺能干的，又叫我去拔秧。当启明星还长挂天空的时候，我就披星戴月地出工了。虽然拔秧可以坐在小凳子上，免去了割稻时的“卑躬屈膝”之劳，但是又招来了蚂蟥的骚扰。拔秧时水波的晃动，把沉睡中的蚂蟥给唤醒了，稍不留神就被它“打劫”，然后它又悄然溜之大吉。有时也能发现几个贪婪的家伙，即使扭断了它的胳膊，但“嘴”还是死死地咬在你腿上，鲜血直冒，令人毛骨悚然。直到今日，我仍常常做着这样的梦。蚂蟥虽然可恶，但并不能阻止我的劳动。

回忆我的勤工俭学，虽然是艰辛的，但是实现了一个农村孩子的读书梦。每当我从父亲手中拿到书学费时，心中感到特别欣慰和满足。

现在，电视上常播放《变形记》，说的是农村家庭出生的孩子到城市生活，而城市家庭出生的孩子到农村生活，这似乎让我看到了勤工俭学的自己，心里不由得挺舒坦的。

2014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