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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兵的水司令

时间:2022-01-1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作为一个老村支书,陆如忠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内疚。曹睿最担心自己的操作水平,如果水深,操作得不好,挖掘机是会翻倒或沉下去的。他们唯一的儿子在奉化交警大队工作。

☉苏沧桑

他从田埂一跃而起,像一条鱼蹦上岸,脚底带起的风问候了一大片豌豆花,让它们摇曳了好一会儿。他三步并作两步便到了岸边的车后面,将车后盖一把抬起,头钻进后备厢,搬出一个大工具箱放在地上,又迅速拎出两双黑色雨鞋,三下两下套上了脚。然后,他抱起工具箱,将肚子使劲凸出去,帮他一起承受着工具箱的重量。他的动作熟练、利索,像一个拿起武器时刻准备战斗的士兵。

他走下岸边的田埂,将工具箱搬上“瘫痪”在河道里的一个橘红色“庞然大物”后,又递给一个年轻人。回身时,脚下一滑,半条腿陷进淤泥里,套鞋瞬间灌满了泥水。“呵呵呵”,他一边脱鞋,一边憨笑。

他是63岁的陆如忠,奉化西坞东陈村村支书;橘红色的“庞然大物”,是陆如忠挖空心思发明的水陆两栖挖掘机;水陆两栖挖掘机驾驶员是33岁的曹睿,他们共同组成了只有一个司令、一个士兵、一件武器的部队。敌人则是千军万马——每一条河里的淤泥、杂草和垃圾。

两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午后,陆如忠想起当时的情景,仍然手心出汗。

那天,是他们发明的“新式武器”第一次试水。

奉化,像一片小小的桑叶,点缀在中国东海之滨,西高东低,更像俯身扑入大海的一只乌龟。西坞东陈村,地处奉化地势最低的地方,是远近闻名的“烂东陈”,河道多,积淤严重,台风暴雨一来就被淹了。庄稼收不成,房子里的水四五天退不下去,传染病多。一场大雨过后,总有老人家拉着他的手不说话,直流泪。作为一个老村支书,陆如忠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内疚。

怎么弄呢?治水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效果总不明显,关键是清淤,吸泥泵成本高,效率却不高,要先将河道围起来,把水抽干,再吸泥,然后运淤泥,至少需要五六个劳动力,但村里的经费和劳力都如杯水车薪。有一天,陆如忠突然看到电视里播放一则新闻,说湖北有一个县用可以水陆两用的挖掘机清淤,效率特别高,而且每立方米的清淤成本比用吸泥泵低一半。陆如忠好生兴奋,四处打听,却得知没有现成的机器买。怎么办?不甘心,又接着打听,听说杭州湾大桥的工地上有,就找过去,终于请回一位有经验的师傅,一起组装挖掘机。一算,组装两台要90万元!村里哪有这么多钱!怎么办?想来想去,陆如忠想到了唯一的办法:自己买,按揭、贷款,早年办的小砖瓦厂赚了点钱,先垫上。驾驶员呢?找!正好,原来在他砖瓦厂工作过的一个安徽人有个侄子在工地开旱挖机,就把他请了来,送去培训了一周,回来后就成了陆如忠的兵,也就是曹睿。

那是五月的一个午后,曹睿紧张得手心出汗,滑溜溜的,感觉都抓不稳操纵杆了。东陈河边已经围了全村的百姓,他们都要看看村支书花那么大力气弄来的“新式武器”到底管不管用。曹睿最担心自己的操作水平,如果水深,操作得不好,挖掘机是会翻倒或沉下去的。此时,茭白根、杂草、垃圾、淤泥,像敌人一样在向他示威,而他在孤军作战。

曹睿只觉得脑袋嗡嗡的,在一片嗡嗡声里,他听到师父说:“不怕。”又听到陆如忠说:“不怕。”

不怕,上!

在轰鸣声中,挖掘机稳稳地开进了河道,曹睿将机械手伸进河道,挖起了一立方米左右的淤泥,移动至岸边,松“手”,淤泥哗地堆在了岸边,顺利!曹睿吸了口气,继续操作。但是,问题来了,泥巴太稀了,堆上去后,又会有一部分滑下来。第一次试水,自己打个分,只能勉强及格。晚上,曹睿抱着因紧张而酸痛的胳膊想了一夜,终于琢磨出一个好办法。

第二天一早,曹睿挖起淤泥倾倒在岸堤边时,先用机械手往淤泥里插几下,再抚平,果然,淤泥不会滑落了。

一挖一堆,效率很高,以往五个人五个小时的活,现在一个人干一个小时就够了。河道一下子宽了,深了,水活了,清了,鱼也多了。眼见“塑料河”有了活水,老百姓当然开心了,他们一开心,就送吃的喝的来了。

曹睿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大夏天给他送西瓜的,是一位中年大嫂。除非有台风下暴雨,他每天都干,有时干十二个小时,全身酸痛,疲倦又孤独,可是递过来的一块西瓜,让他觉得特别甜,特别凉,心里也特别欣慰。开了多年的旱挖机,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做的事是有意义的。

后来,还有送水果、矿泉水、香烟的,大多是七八十岁的大爷大妈。其他村的人也闻讯赶来,邀请陆如忠过去帮助清理河道。其实,陆如忠和曹睿有个担心,就是挖掘机下水时,肯定会压坏岸边的蔬菜庄稼,因此事先都会跟村干部讲好,让村干部先去做村民的工作。让他们最开心的是,两年来,没有一个村民抱怨过,也没有一个村民要求赔偿过。他们还说,你们帮我们解决了大问题,河通了,水清了,原来种水稻要自己挖洞找水,现在随便哪里都可以取水,谢谢你们还来不及呢!

在曹睿将换好电瓶的挖掘机重新发动继续开战时,陆如忠的妻子正站在阳光下的院子里,晾晒着小孙女的花衣裤、花裙子。一想起她的丈夫,当年的砖瓦厂厂长,如今的老村支书,她就心疼得流泪。

刚嫁给他时,她觉得他是最勤劳、最靠谱的丈夫,也是脾气最暴躁、最直爽的丈夫,还是最不顾家不顾自己的丈夫。他一辈子好像就是来吃苦的,不会喝酒,吃穿不讲究,吃的菜基本上是自己种的,什么东西坏了,全部自己修理。他在村里特别有威信,但从来不去村民家吃饭喝酒。承包砖瓦厂时,他早上四点起来去厂里,八点赶回村里开会,忙到半夜三更。不管怎么样,在陆如忠心里,村里的事最要紧,因此家里家外都靠她一个人操持,办砖瓦厂时,连买煤渣、木粉都要她操心。

他们唯一的儿子在奉化交警大队工作。现在他们有了一个孙子、一个孙女,二老很早在奉化买了房子。如果他不当村支书,早就可以去享福了,“可是辞不掉啊,事情太多,走不开啊。”

前两年,她在奉化带孙子,他一个人留在村里忙治水的事,常常忙到晚上八九点钟还没吃饭,太累了,懒得做饭就泡面吃。问他脏衣服呢,说扔洗衣机里了,电话没说完就睡着了。她又心疼又担心,有时半夜都睡不踏实,怕他出事。于是,等孙子大了一点,她下了决心,又回来陪他。

水陆两栖挖掘机好是好,但是,忙了两年也没挣到钱。因为没有广泛推广,后续生意还不知道怎么样。两台挖掘机、两个驾驶员都要养着,有的人还以为陆如忠发大财了,只有他自己暗暗发着愁,但他从来不去街道反映。她知道,他早就铁了心,即使亏了老本,治水的事,他也照样会一直干下去。

夫妻俩自然吵过架,最后,总是她妥协。“我都让了他几十年了,还在乎这几年、这几天啊?他责任心太强,脾气犟,改不了的。”

下午三点,孙子快放学了。如果有空,陆如忠会开车去接。当然,更多的时候是“没空”。孙子说:“下雨天我最想爷爷来接我,可他总不来。”当他一个人穿过红绿灯,走在回家路上时,他不知道,他爷爷此时就像一个司令一样,拿着对讲机在指挥战斗,或者像个最普通的炊事兵,抬着锅一样笨重的工具箱走在田埂上。他更不知道,他爷爷以及无数和爷爷一样的人们,正是为了他,为了他们,也为了他们的下一代,以及子孙万代在战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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