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门西下（一）

一夕南风一叶危，荆门回望夏云时（二）。人生岂得轻离别，天意何曾忌（三）！骨肉书题安绝徼，蕙兰蹊径失佳期（四）。洞庭湖阔蛟龙恶，却羡杨朱泣路歧（五）。

（一）荆门：荆州西六十里长江南岸有荆门山，隔江与虎牙山相对，为楚之西塞。这里借指荆州（即江陵）。题意是从荆州自西而东沿流而下。岑仲勉说：“舟发荆州向东而下，以东向为西下，古人自有此种语法。”按作者《行次西郊作一百韵》“南下大散岭”，也指自南向北下大散岭，用法与此相似。宣宗大中元年，作者随郑亚赴桂林，行经江陵时，正当闰三月，因涨水船行不便，曾在江陵滞留十来天。这诗是从江陵续发后所作。

（二）一叶：指作者所乘小舟。两句说，刮了一夜的南风，乘着一叶扁舟出没在汹涌的江波间，时时感到行程的艰危。在舟上回望荆州，只见层层夏云盘绕在它的上空了。自江陵顺流而下，系自北向南方向，“南风”正是逆风，故说“一叶危”。“危”字启下“”。夏云时，即夏云处。次句实即“夏云起处是荆州”之意，与李白“朝辞白帝彩云间”同为回望出发地所见，而感情色彩正相反。荆门，旧本作荆云，据朱、冯校改。

（三）巇（xi n x 险西）：艰险崎岖。两句说，人生在世，岂能轻视离别，老天的意思，何尝禁忌艰险崎岖而不处处设置呢！出句先说结论，对句再申明原因，句子显得拗折有力、感慨深沉。“天意”语意双关，兼指统治者。朱彝尊评：“情深意远，玉谿所独。”

（四）书题：书信。绝徼（jiào叫）：极远的边塞。这里指桂林。蹊径：小路。两句意谓：家里亲人的书信劝慰我安心在遥远的边塞供职，可是我却不能不想到，在家园长满蕙兰的香径上，将长期辜负美好的良辰了。上句以家人劝慰见对方的关怀体贴，下句以自己之思忆家室见一往情深。双方夹写。这一联承“轻离别”。

（五）杨朱泣路歧：《淮南子·说林》：“杨子见逵路而哭之，为其可以南，可以北。”杨子，即杨朱，战国时杨朱学派创始人。逵路，犹歧路。两句意谓：瞻望前路，洞庭湖阔，蛟龙凶恶，时时有覆舟之险，反倒羡慕杨朱作路歧之泣了。钱良择说：“路歧在平陆，无风波之险。”这一联承“天意”句。

这首纪行抒怀诗以颔联为中心，抒写了南行途中对家室的思念和对旅途风波之险的感慨。首联是甫历风波、惊魂初定时回顾来路所见所感，引出颔、腹两联的感慨和思忆。尾联是瞻望前路，对即将出现的更加险恶的风波的忧惧，透过一层，用羡杨朱之泣路歧作反衬，益见前路风波之险。联系当时政局的变化和诗人的处境，诗中的、风波很可能带有象征意味。首尾分写已历、将历的险境，中间是感情相对平静的感慨思忆，这种结构方式本身也给人以险象环生、心潮起伏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