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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树下悟菩提

时间:2022-01-1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人类的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是伴树而生,随树而长的。陕西省岐山县周公庙中召公殿旁的树,就有这样的历史风神和精神气韵。甲午年秋,在翠松露籽,蝉鸣林静,瓜果飘香,金风送爽的季节,我应邀参加了由岐山县委宣传部和周公庙管委会组织的“陕西省散文创作笔会”,又一次被这里的树木绿叶所震撼。周公庙门前有两棵笔直挺拔、苍劲古老的大树直插云天。

常智奇

面对自然生物、水陆草木,陶渊明恋菊,周敦颐爱莲,陆游、林和靖喜梅,郑板桥、苏轼慕竹,我独钟情于顶天立地的大树。它独立可成林,静立能见风,经年可成材,地久而泽荫。它以自己朴实无华的生命形式,远吞山光,平挹水色,炫示着大野莽原的无限魅力。人也是自然之子。人与树为邻,与树结伴,绿荫包家,经风沐雨,相向并行。树成为人生活中须臾不可或缺的忠顺侣伴。树叶吸取二氧化碳,释放出氧气;人吐出二氧化碳,吸进氧气。树与人同呼吸,共命运。树抵御寒暑,抗击风沙,为人提供一片温馨、和谐、静穆的生存环境。人与树结下了不解之缘:猿人为逃避其他野兽的侵袭躲在树上,筑巢而卧,采摘树上的果子以果腹;为摆脱饮毛茹血的黑暗而钻木取火;为抵御自然力的伤害而伐木盖房,种桑养蚕,制犁耕作……

中国古代神话中的树崇拜,树图腾,树族部落,是人类早期在求生存的过程中,对世界景观的一种生命主体的认知方式,是对自然生命图像的原始模拟,其中不乏蕴含着科学思想的萌芽。在神话中忽隐忽现的生命原野上,散发着人类早期科学发现、创造发明、悟性思维的历历足迹。树崇拜是天神与始祖世界开始分离的界碑,是渔猎时代向农耕时代转型的过渡。

树,不争不抢,不声不响,默默地活着。鹊雀在枝上筑巢,哺育雏鸟;蛇与蜈蚣争斗被伤,爬到树上摘一片叶子,含在嘴里嚼碎,敷在伤口止血疗痛;星光下的萤火虫也在绿叶上自由地飞行。树,不卑不亢,宠辱不惊,不以花开果香而喜,不以秋风落叶而悲。以菩提皈依自然的宗教般的虔诚,平和虚静地活着,在春华秋实中,为生灵的存活奉献着超拔大地的高蹈智能;在叶绿叶黄中,为虎啸蝉鸣的霞雾云烟在黎明和黄昏的替转中传达出一种宇宙的节律;在透明的水气和无声的山岚交织中营造一种朦胧而灵动的意境。辛弃疾推开松影,抱着一片月光睡在青石板上;陶渊明、王维、孟浩然、杨万里、范成大他们从树荫下走来;佛祖在菩提树下顿悟;庄子在树下冥想;孟子以房前屋后种桑而阐释“齐家治国”;老子以伐木而论道;鲁迅凝望窗外的枣树而彷徨;茅盾在白杨树中见出了人的精神风格。人类扶树而起、依树而立、凭树而长、靠树而强。人类的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是伴树而生,随树而长的。

人们常把树和人相提并论:树立榜样,树立威信,树雄心立大志,人要有建树,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岁不寒无以知松柏,事不难无以知君子(旬子语)”;桔生淮南为桔,生于淮北则为枳。

人有意无意地把精神之思植于树木之中,把树人情化、人性化、人格化、诗意化、神秘化。中国汉族神话中位于“天地之中”的“建木”,西南少数民族神话中的“鸟桑树”,月亮中的桂树,太阳神扶桑树,夸父追日时,他手中的拐杖最后化为一片灼灼桃林……

安徽黄山的迎客松、安徽九华山的凤凰松、山西太原的蟠龙松、陕西黄帝陵的柏树、山西洪洞大槐树、古县南垣乡店上村的酸枣树、台湾阿里山的神木、北京潭柘寺的帝王树、云南丽江玉峰寺的山茶树、广东新会天马河的古榕、陕西汉中圣水寺的汉桂、浙江嘉兴秀洲的千年古银杏树、湖南株洲攸县柏市龙王庙的红豆杉王、贵州省铜仁市谢桥办事处寨桂村的乌柿、四川泸州的香楠、山东济宁市中区的黄连木、山东泰安泰山的侧柏、湖南省永顺县高平乡的中华第一紫藤、四川省成都市青城山的银杏,都给人以生命历经沧桑继而愈显倔强的震撼,使人在倔强生命的沧桑感中获得一种积极上进的美感力量。

人种树为图其材,为谋其果,为享其用,为美化生活。人们在欣赏树的千姿百态中往往获得一种生命在大自然中天长地久的觉解,以栋梁之思搏击生活的诡谲风云,在生命遒枝的美感享受中获得一股创造幸福生活的力量和勇气。

一棵古老而苍劲的参天大树,是一座追星揽月的通天塔,是自然生命的计年表,是乔木风神的“向天歌”。它见证着生命在雷电风暴的摧折下顽强活着的倔强。特别是那些在人类历史前进的征途中,对人类文明和进步产生过积极影响的树,因其天成地造的机缘,鬼使神差的时空,而助人为乐、造福人类,被人千古咏唱,流芳万代。陕西省岐山县周公庙中召公殿旁的树,就有这样的历史风神和精神气韵。

甲午年秋,在翠松露籽,蝉鸣林静,瓜果飘香,金风送爽的季节,我应邀参加了由岐山县委宣传部和周公庙管委会组织的“陕西省散文创作笔会”,又一次被这里的树木绿叶所震撼。

周公庙门前有两棵笔直挺拔、苍劲古老的大树直插云天。经过林业部门的专家鉴定,一棵是唐柏,树龄已有1300多年,一棵是汉槐,树龄也已有1700多年。这两棵参天大树,巍然屹立在青砖灰瓦、古香古色的庙门前,犹如秦琼和敬德两位门神一样,给周公庙平添了几分尊严和神圣。进了庙门,宽阔的走道两旁有许多粗壮的古树乔木,干粗枝壮,叶繁丰茂,郁郁葱葱,遮天蔽日,使一条幽深的通道变得生机勃勃而蓊郁葳蕤。

在碑亭的后边,姜嫄殿的前边,耸立着两棵汉代的古槐,它们都已画满了1700多个春秋的年轮,我们两三个人嬉笑牵手,方能把它合搂。殿东侧的那棵树可能是接近太阳的缘故,长得笔挺劲拔、顺溜光滑、结实丰盈,枝繁叶茂。殿西侧的那棵槐树,可能是被东边的树遮蔽去了早晨的第一缕阳光,它沧桑的树身上长满了树瘤,有些部位已经腐朽空洞,有个别地方的树皮龟裂开来,工作人员用钢条和螺丝在加固它,树顶上有干枯的虬枝,树身上布满了青苔。

在周公殿的后边,有一棵观音柳,又称怪柳,树身的一部分已枯,枯木旁又再生,再生的树身有小桶粗,劲枝抽满龙须状的柔条,秋风拂来,婆娑多姿,煞是好看。这种树多生长在西北高原广袤的沙漠上,在那里,可能是因地高风大,一般都长得很低矮,匍匍于地,呈丛生状,而周公庙的怪柳却长成粗壮苍劲的乔木,有人说,它是在这里得“道”成“精”了。

在郊媒殿前,有一棵身披鳞甲的龙爪槐,树身挂着绿色小铁牌,上边写着:“龙爪槐,别名:盘槐(明植,树龄约530年),科属:蝶形花科槐属。”树不高,但身很粗,需两人才能合抱。树身、树干朽空多处,有些已被工作人员用泥土和水泥填充修补,伸向南方和西方的两个小桶粗的枝杈,已显老态龙钟,摇摇欲垂,用木柱铁棍支撑着。在人可及的树枝上,系满了善男信女的红头绳、红绸条。清风一吹,绳条飘飘,远看,似一树红花盛开。

在润德湖的西北方向,有一棵卧桑,树身最粗处有1米左右,距地面一尺多。树向上生发出20多个枝干,卧波向天,创造了“独木成林”的景观……

然而,最让我顶礼膜拜的是召公大殿台阶下、东西两边的那两棵老碗粗的甘棠树。它与大殿台阶上的屋檐下,清道光二十五年立的《召伯甘棠图碑》和民国二十五年岐山县县长田惟均立的《甘棠重荫碑》相映成趣,这里流传着一段人与树息息相关、血肉相连的历史佳话。

史记·燕召公世家》载:“召公之治西方,其得兆民和。召公巡行乡邑,有棠树,决狱政事其下,自侯伯至庶人各得其所,无失职者。召公卒,而民人思召公之政,怀棠树不敢伐,歌咏之,作《甘棠》之诗”。《诗经·甘棠》云:“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蔽芾甘棠,勿翦勿败,召伯所憩;蔽芾甘棠,勿翦勿拜,召伯所说。”这是一首以树喻人,以树寄情,以树记事,以树载史,怀念召伯亲民廉政的诗篇。

诗中的甘棠,是树的一种。《尔雅·释木》说:“杜,是甘棠”。郭璞注解说就是现在的“杜梨。”《毛传》说:“甘棠,就是杜。”《毛诗义疏》说:“现在的棠梨,也叫杜梨,果实像梨,但小些,味道甜酸,可以吃。”《诗经·唐风》描述为:“挺立的杜树呀。”《毛传》描述:“杜,就是赤棠。”《毛诗义疏》描述:“赤棠与白棠相同,但果实有赤色、白色、好吃、不好吃的分别。果实白的是白棠,就是甘棠,味道带酸,滑美好吃。赤棠果实又涩又酸,没有味道,像杜一样涩嘴。赤棠,木理赤色,可以作弓干。”

东魏时代的贾思勰在《齐民要术》中描述:“现在的棠,叶子有的可以染大红色,有的只可染紫褐色。棠果成熟时,收来种下。否则,就在春天掘取天然栽枝移栽。八月初,天晴的时候,摘取是叶子,薄薄地摊开,晒干,可以染大红色。必须等候天晴的时候,少量地摘一些,晒干;再摘一些,再晒干。千万不可一下子大量地采摘。因为如果遇上阴雨天,叶子就会郁坏,郁坏了便染不成大红了。树长大之后,每年所收叶子的利益,相当于一匹绢。也可以多种,利益胜过桑树。”

召公在甘棠下访贫问苦,查案办案,勤廉执政,造福一方,与甘棠献果于人,献叶于民,是一致的。在这里,甘棠树为人所用的品质与召公为民立命的廉洁勤政精神有相通之处。异质同构,同构相惜,知性同居,两情相悦,天人感应,神与物游,正因为这样,人们才以棠作歌,歌之咏之。

岐山县孝子陵乡刘家原村原是召公的封地,这里曾播撒过召公亲民廉政的心血和汗水。后人为了纪念他,在这里建有召公亭。在召公亭遗址,原有一棵甘棠树,高十几米、直径1米多,树冠覆盖面积有101.7平方米。方圆十几里都能看见它,成为岐山原上一个地标性的植物,每到花季,一棵繁花,随风摇曳,清香四溢,煞是好看。

清道光二十五年(公元1845年),岐山县来了一位风度翩翩、勤政爱民的县令叫李文瀚,他早闻召公在甘棠树下办公亲民和刘家原甘棠树高大繁茂的传说。在一个风轻云淡的上午,他带着随从遂前往召公亭,见甘棠树虽历经数千年而英姿不减,枝繁中茂,感慨良多,于是绘甘棠图,并亲笔撰写《甘棠图记》。其内容是:

“《诗经·周南召南谱》曰:‘周召者,禹贡雍州岐山之阳地名’。《史记》索隐曰:‘召者,畿内采地。夷始食邑于召,故曰召公’。《水经注》:‘雍水又东经邵亭南,世谓之树亭川,盖召、树相近、误耳。亭,故召公之采邑也’。岐阳即古周都。邑志:召亭去城八里,土人谓至今有召伯甘棠树。余疑或出后人附会,然恒思一访之。乙巳上已后一日,春阴云淡,昼永庭闲,偕幕中诸友,策马出西郊,行八里许至一村,即召亭也。北向进而西迤,有衡宽计二弓,深约半箭,四周环以墙。中唯一树,正及花时,腰围七尺,高约六丈余。老干横斜,着花繁茂,瓣五出如梅,白而小,如雪之糁树,而枝叶尽为所掩。里人并能名之,谓即诗所咏召伯蔽芾之甘棠也。夫有周以来,积三千余载,虽金石之物,莫不剥烂,而一树犹无恙,然耶?否耶?然召亭因即召公旧治,其树也特异,非凡木可比,且《水经》即有‘树亭’之称,或即此树而言,未可知矣。惜穷乡僻壤,考古者未一经历,遂寂寂徒称于农夫田老也。岂召公之迹,将久而始显其奇耶?其必有神物扶持而呵护之者,正未可以寻常人事疑也。召公之明德远矣,绘此图以志景仰。道光二十五年清和下浣。宣城云生李文瀚敬绘并记”。

这是一个封建小吏在饭后茶余的一次踏春野游的偶记,流露出一个知识分子对勤政爱民精神和行为方式的追寻和膜拜。正是这种勤政爱民的执政精神和一代又一代优秀知识分子的廉洁奉公,才使旧中国封建社会官僚体制这棵古老的参天大树长得根深叶茂,蔚为壮观。

从李文瀚《甘棠图记》碑的左下角题跋得知,道光二十七年,邑人武澄得李文瀚甘棠图后,又将其勒石碑,自己又补了题跋说明,题跋内容如下:

“邑侯李云生师治岐,以循良称。丁未夏,澄谒见,因出此图并所制之记以示,寓意遥深。至其精妙绝伦笔墨之必传,特余事耳。亟请持归。众见皆怂恿勒石以垂久远。碑成,遂建诸卷阿,志爱也。然则邑岐之民,凡览此图者,其有异于爱甘棠乎!道光二十七年秋九月,弟子武澄谨识并书”。

这是县令李翰文之后又一个读书人在人文道路上对“甘棠亲民”精神和执政理念的追捧和膜拜。

这就是我们今天所看到的这块《召伯甘棠图》石碑。此碑存世53年后,到光绪二十六年,武澄侄武敬亭先生向逃避八国联军侵略而驻扎西安的慈禧太后请得白银五千两,在甘棠树所在之召亭村(即今刘家原)再建召公祠。祠建成后,慈禧太后亲笔给该祠题写“甘棠遗爱”牌匾一个,悬挂于祠门之上。到民国四年,武敬亭又取家藏李氏《甘棠图并书》墨本勾勒上石,置之祠的西院亭、树之旁。可见,千百年来,人们一直在怀念着召伯甘棠,把它作为官员为政从简从廉、勤政便民和民事诉讼调解文化的象征。人们不仅画图刻石,还写诗歌咏,形成了一种专门颂扬召伯仁政便民精神的“甘棠文化”。如明代进士凤翔府通判范吉书诗云云:“落叶孤村暮,秋风野寺深,甘棠千载树,蔽芾到如今。”清代本邑举人薛成兑作诗颂曰:“蔽蒂诗章留古今,召伯仁政得民心,甘棠剪伐犹知护,足见当年遗爱深。”民国于右任先生为甘棠图题写了“诗歌甘棠美召伯,天遣江山助牧之”的对联。

岐山县孝子陵乡刘家原村原召公祠遗址的那棵甘棠树穿越历史的漫漫岁月,历经狂风暴雨袭击,老树从干基被折断,遇春风春雨,又枯木抽新枝,长成参天大树;又被雷霆暴风摧毁,农人在干基附近栽植一棵新树,这棵虽为老甘棠树后裔,却也枝繁叶茂、果实累累,每年都有旅游者前往此地,一睹它的风采。不幸这棵树又被毁坏,所幸的是现在被毁的树根部又发出新芽……

召伯封地上的甘棠树生生不息,代代承传,有人植,是人的一种精神在大自然物质化的形式中的繁衍和承传;有天意,是自然植物生命自身再生的护佑。岐山周公庙的召公甘棠树是一种人文精神的历史凝定,它形成了一种以树喻人、喻理、喻政的甘棠文化。这里的召公甘棠图碑拓都已成为文人墨客追捧的珍物。我的一个堂弟在北京法学界工作,有一天他突然来电,请我给他弄一张岐山县的《召伯甘棠图》石碑拓片,说他的一位同事很喜欢。我通过岐山县文博系统弄到了一幅《召伯甘棠图》石碑拓片,请文物专家、书法家配写了一幅于右任先生编撰的对联,装裱好,送往北京。

人们喜爱甘棠树、甘棠图,是由于召伯甘棠树下听政的事迹给人以深刻的启示和教益。在中国封建社会,受孔孟之道教育的士大夫大多有“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报国思想。

这次岐山周公庙散文创作笔会,我又一次来到召公殿拜谒召公,看到殿前的甘棠树和《召伯甘棠图》碑,我想起法国作家朱尔·列那尔在《一个树木的家庭》中写道:“这些树木会逐渐逐渐接纳我,而为了配受与其为伍的光荣,我学习它教给我应该懂得的事情:我已经懂得监视流云,我已经懂得待在原地一动不动,而且,我几乎学会了沉默。”我还想起了美国现代著名小说家约翰·斯坦贝克在《巨人树》中这样写道:“夜,黑得很深沉,头顶上只有一小块灰白和偶然的一颗星星。黑暗里有一种呼吸,因为这些控制了白天,占有了黑夜的巨灵是活的,有存在,有感觉,在它们深处的知觉里或许能彼此交流!我和这类东西(奇怪,我总无法把它们叫作树)来往了大半辈子了。我从小就赤裸裸地接触它们。我能懂得它们——它们的强力和古老。但是没有经验的人类到这儿来却感到不安。他们怕危险,怕被关闭、封锁起来,怕抵抗不了那过分强大的力。他们害怕,不但因为水杉的巨大,而且因为它们的奇特。怎能不害怕呢?这些树是侏罗纪的一个品种的最后孑遗,那是在遥远的地质年代里,那时水杉曾蓬勃繁衍在四个大陆之上,人们发现过白垩纪初期的这种古代植物的化石。它们在第三纪始新世和第三纪中新世曾覆盖了整个英格兰、欧洲和美洲。可是冰河来了,巨人树无可挽回地绝灭了,只有这一片树林幸存下来。这是个令人目眩神骇的纪念品,纪念着地球洪荒时代的形象。在踏进森林里去时,巨人树是否提醒了我们:人类在这个古老的世上还是乳臭未干,十分稚嫩的,这才使我们不安了呢?毫无疑问,我们死去后,这个活着的世界还要庄严地活下去,在这样的必然性面前,谁还能作出什么有力的抵抗呢?”

法国作家朱尔·列那尔和美国现代著名小说家约翰·斯坦贝克都把精神之思植于树木之中,把树人情化、人性化、人格化、心灵化、诗意化、神圣化,与树意会交流,这是人把个体生命放在宏阔的大自然的背景下,思考人类文明社会发展过程中自我生命价值和意义的心灵审视和自省。他们的思想情感和文化价值观与“甘棠文化精神”是一致的。然而,也有一些人以树为屏障,以树为罩影,逃避现实,拒绝世俗,归隐林野。

日月照树,阴阳分离。树在人类文明的历史演进中,相对于人的主体精神来说,出现了“扎根大地”——入世,“枝叶朝天”——出世的双向性运动,“向人回归”又“远离人类而去”,这其中蕴含着生物思想学上的一个矛盾,但这却是真实的。它是人类精神视野扩延,精神力度增强,精神运动加剧的结果。它真实地记录了人类精神进化过程中有所“得”,又有所“失”的心路历程。

“扎根大地”——入世,是图腾树向人回归。向人回归并不是简单地回归到自然的、生物的、实在的人,而是要回归到历史的、现实的、社会的、理想的、灵魂的、文化的人……这是人性回归式的血肉上升。召公在甘棠树下凭着自己对周朝天子之命——“保民”的感受力和自强不息的作为,积极主动地“奉天承运”、自立立人,完善着周礼。孔子周游列国,含辛茹苦地“克己复礼”,让入世精神广播于华夏大地。

“枝叶朝天”——出世,是图腾树向神性飞跃。神性,是人性高度“蒸馏”后的某种“提纯”。它被渴望超越世俗的灵魂赋予一尘不染、永恒长在的气质。一切高悬于人性之上的神性,无不具备晶莹璀璨、春光明媚、温馨静穆,人类可望而不可即的高蹈内涵。它凝聚着人的理想,但不是人力所能达到的。它是精神物化体这个“神树”“天梯”在人类历史进步中不幸断绝后出现的代偿。周王朝“敬天”的礼乐钟声,在人类历史的演进中,向四周的原始空间和野蛮地带辐射着它那淡而持久的音韵,神们不断飞升,向尘世的苦难和无辜的受压迫者无限眷恋地挥手告别……化为老子的“道德经”,被神秘的直觉所信仰,被肃穆的礼仪所固守,被牢固的习俗所祀拜。

啊!甘棠树,周公庙的汉槐唐柏,中华大地上千年不老的参天乔木,我向你们膜拜。生活在公元21世纪初叶的一介书生,追随李文瀚、武澄、武敬亭、朱尔·列那尔、约翰·斯坦贝克而来。

2014年10月于长安

(常智奇,前《延河》主编,陕西文学院院长。著名文艺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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