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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而今,独伴梨花影

时间:2022-01-0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纳兰的大多数悼亡词,都是悼念后来红颜命薄的发妻。有人说,悼亡必须用在妻子的身上,雪梅并非容若的妻子,这样的词,不应叫作悼亡词。或许,那是容若诗意而悲凉的生命里,第一次与死亡相逢。卢氏是他的发妻,葬于纳兰一族的京郊祖坟地,如何会去千里之外的扬州。容若终于明白,今生今世,他们再也不可能相见,唯有来生,或许能够补偿这份爱。只愿,容若的新生,不再有分离,也不再有断肠。

纳兰的大多数悼亡词,都是悼念后来红颜命薄的发妻。然而,在他众多悼亡词中,却有一首与众不同,那是悼亡雪梅的词。有人说,悼亡必须用在妻子的身上,雪梅并非容若的妻子,这样的词,不应叫作悼亡词。可还记得,在少年容若逐渐长成的过程中,他唯一认定过的妻子,还不是卢氏,而是那个青梅竹马,同他一起欢笑一同伤心一起添香研墨过的表妹雪梅。

青衫湿遍,凭伊慰我,忍便相忘。

半月前头扶病,剪刀声、犹在银釭。

忆生来、小胆怯空房。

到而今、独伴梨花影,冷冥冥、尽意凄凉。

愿指魂兮识路,教寻梦也回廊。

咫尺玉钩斜路,一般消受,蔓草残阳。

判把长眠滴醒,和清泪、搅入椒浆。

怕幽泉、还为我神伤。

道书生、薄命宜将息,再休耽、怨粉愁香。

料得重圆密誓,难禁寸裂柔肠。

——纳兰容若《青衫湿遍·悼亡》

白居易曾在《琵琶行》里有过这样的句子: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湿透了青衫的,并不是涔涔的汗,而是泣血的泪,濡湿了衣裳,几乎哭得要将心呕出。该是如何的悲恸,才能令一个人的眼泪,这样无尽地流着。因为多年来,一直携手行走在无边的暗色里,烦恼和悲伤都是她来给予安慰,这样的记忆,她如何舍得忘却?

前尘茫茫,鬼魅横行的幽冥开出了血色的曼珠沙华,其实并不是她愿意忘却,而是鬼蜮的火燃烧在眉心,吞噬了洁白柔弱的魂魄,结束了她一生无瑕的生命。那么,不能忘却的,便唯独是他。依稀是半个月前,还曾听闻她的消息,还仿佛听过她房中有剪刀的声音,窸窸窣窣地不知道在做荷包还是衣服。生死,却顷刻覆灭与断绝了他关于未来的美好幻想。

他不断地回忆起她的生平,其实她胆子小,平时一个人在房间都觉得害怕。如今随鬼差而去,阴阳殊途,参差不复相见,踏上幽冥鬼祟的绝路,幽囚在深深的黄泉下,又怎能不胆怯恐惧。不如将我一并带走罢,免得余下他,一人孤独地站在春深院落,任由梨花落满肩头,好不凄凉。

不能将他带走,那也好,那还请鬼差指路,引她在往生的路上,分一个岔路,来我的梦中,暂且相聚,别让她一个人,承受无尽的孤寒长夜。还是或许,她的魂魄就在我身侧,近在咫尺,呼吸着我的呼吸,悲伤着他的悲伤。像积年前,托着脸靠在我的身旁,浅笑如珠,指着青玉案上的书画,恣意飞扬。这个念头,他不能不伸出手去,想要握住虚空里冰冷的手。虚空里,只有簌簌的风声,掠过长草,吹散残阳的红。他终究,再也留不住谁。

如果用尽一切,他能将你从冥间唤醒,哪怕流干毕生的泪,纵使消减他漫长而寂寞的寿命——可他也害怕,当她的魂魄从幽幽地府轮回醒转,看见他如今的消瘦憔悴,依旧如在生前时,为她担忧烦恼,日日都有操不完的心。若他重生依旧如此琐碎而苦涩,倒不如干脆地了断今生,别再留恋他这身无长物的书生。

他深知她的性子,放不下,忘不了,总不能干干净净欢欢喜喜地去,她觉得还有许多事情没为他做过,即使她现在可以对他说一句话,大约是叫他莫再牵挂,他只是人世里的薄命人,而他应该多多珍重,将她忘记,切莫留恋尘香脂烟。这些话,他都能猜出,可这些事,却原谅他无法做到。与她错过,已是他今生铸成最大的错;而看着她在深宫里渐渐忧愁至死,他奈何不过这个世界,也奈何不了巍峨的紫禁城,更奈何不过残酷而强大的命运,他又怎么能够忘记她,忘记他们的一切,独自逍遥地活着,享受她从未获得过的自由?

她也请别忘记他。安心地走过奈何桥,去下一个轮回等待他的魂魄。我会带着记号,来寻找下一世的你,重新缔结你我的盟约。

或许,那是容若诗意而悲凉的生命里,第一次与死亡相逢。残酷的命运,并未放过那可怜的女子,在她入宫之后,很快染上了重病,极快地死去,无声地凋谢在每一天都有新的死亡的宫廷里。她的死,同其他如花女子的逝去并没有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是,她曾爱过容若,而容若也深爱过她。

他怀着彻骨的痛,写下了这首悼亡词。她的特殊身份,令他即使在词中,也避讳甚多,以至许多人误以为这也是写给卢氏的悼亡词。然而,还是有一些细节,证明这是一首非同寻常的悼亡词。

词作中的“玉勾斜”在扬州,唐代的李夷简镇守扬州,为观赏新月如钩,特意修筑了一座亭子,取名“玉勾亭”。还有一位文豪写了一篇《玉勾亭记》,后来,岁月变迁,亭子更名为玉勾斜,素来常为文人所吟咏。容若自己,也曾有过引用玉勾斜的词作。卢氏是他的发妻,葬于纳兰一族的京郊祖坟地,如何会去千里之外的扬州。或许,纳兰是借着地理上的遥不可及,诉说着他与雪梅因皇权而离散,纵使近在咫尺,亦是相见不能相识的悲凉。

最后一句:料得重圆密誓,难禁寸裂柔肠,也有出处,是说一个“破镜重圆”的典故,破镜重圆的夫妇一般是因强权而被迫分离,容若和卢氏,是因生死而相隔的,不若和雪梅,是因为不可阻挡的外力,因此劳燕分飞。因而,这首悼亡词,应该是写给早逝的表妹,而非结发妻子。

或者,直至此刻,这段年少时真挚美好的爱情,才彻底画上了句号。她彻底从他的生命里消散退出,以死亡这种决然无悔的方式,结束了这段刻骨铭心的爱。

容若终于明白,今生今世,他们再也不可能相见,唯有来生,或许能够补偿这份爱。造化总爱叫相爱的情侣,在各种各样的情节里分崩离析,宛如流星告别天幕,宛如蝴蝶告别花蕊。三百余年匆匆滑落,历史在人类世界里充当正义的无言过客,尘埃或惊雷,也撕不开他脸上那层淡然。

他路过高原,走过山川,蹚过河流,每一个深深步履后,都是一座坟茔,庄重而伶仃,直至荒草淹没,时光的开合,才重新允许一段新生。只愿,容若的新生,不再有分离,也不再有断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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