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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文学集大成

时间:2022-01-0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只有《史记》写出了曹沫劫持齐桓公的动态和手执匕首的细节,这说明武梁祠画像中的曹沫故事主要是参考《史记》创作而成。这幅“曹沫劫齐桓公”画像也反映了《史记》叙事文学对《公羊传》的继承和发展。“豫让刺赵襄子”故事的记载存在着《吕氏春秋》和《史记》两个叙事版本。另一人或两人拱手侍立,应当为小吏。与这两幅聂政故事画像内容相吻合的文献记载,分别见于《战国策》和《史记》。

史记》的故事出现在画像石上,说明东汉以后这部书在民间已经产生一定影响。不过,有的故事未必只见于《史记》,比如春秋战国时期的故事,也可能同时见于《左传》《国语》《战国策》《吕氏春秋》等文献,这种情况下,我们怎么知道画像石依据的对象就是《史记》呢?

山东嘉祥武梁祠西壁画像石上有一幅“曹沫劫齐桓公”,刻画时代约为东汉桓帝元嘉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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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嘉祥武梁祠西壁画像石“曹沫劫齐桓公”

武梁祠画像表现了管仲在场时齐桓公被曹沫劫持这个情节,图像中共有四人,从右至左分别为管仲、齐桓公、曹沫、鲁庄公。曹沫的故事曾被不少典籍收录,其中描写较为翔实的有《公羊传·庄公十三年》《吕氏春秋·贵信》《史记·刺客列传》等。

冬,公会齐侯,盟于柯……庄公将会乎桓,曹子进曰:“君之意何如?”庄公曰:“寡人之生则不若死矣。”曹子曰:“然则君请当其君,臣请当其臣。”庄公曰:“诺。”于是会乎桓。庄公升坛,曹子手剑而从之。管子进曰:“君何求乎?”曹子曰:“城坏压竟,君不图与?”管子曰:“然则君将何求?”曹子曰:“愿请汶阳之田。”管子顾曰:“君许诺。”桓公曰:“诺。”曹子请盟,桓公下与之盟。已盟,曹子摽剑而去之。(《公羊传·庄公十三年》)

于是明日将盟,庄公与曹刿皆怀剑至于坛上。庄公左搏桓公,右抽剑以自承,曰:“鲁国去境数百里,今去境五十里,亦无生矣。钧其死也,戮于君前。”管仲、鲍叔进,曹刿按剑当两陛之间曰:“且二君将改图,毋或进者!”庄公曰:“封于汶则可,不则请死。”管仲曰:“以地卫君,非以君卫地,君其许之。”乃遂封于汶南,与之盟。(《吕氏春秋·贵信》)

齐桓公许与鲁会于柯而盟。桓公与庄公既盟于坛上,曹沫执匕首劫齐桓公,桓公左右莫敢动,而问曰:“子将何欲?”曹沫曰:“齐强鲁弱,而大国侵鲁亦甚矣。今鲁城坏即压齐境,君其图之。”桓公乃许尽归鲁之侵地。既已言,曹沫投其匕首,下坛,北面就群臣之位,颜色不变,辞令如故。桓公怒,欲倍其约。管仲曰:“不可。夫贪小利以自快,弃信于诸侯,失天下之援,不如与之。”于是桓公乃遂割鲁侵地,曹沫三战所亡地尽复予鲁。(《史记·刺客列传》)

比较以上三段文字,我们发现,《公羊传》只表现了曹沫与管仲对话的情景,并没有表现曹沫劫持齐桓公的动态,而且,《公羊传》记载曹沫手中持剑,武梁祠画像中曹沫所持却为匕首。《吕氏春秋》所记,实为鲁庄公劫齐桓公,不是曹沫劫齐桓公,与画像石内容差距较大。只有《史记》写出了曹沫劫持齐桓公的动态和手执匕首的细节,这说明武梁祠画像中的曹沫故事主要是参考《史记》创作而成。不过,画像石上,曹沫旁边的榜题写的既不是“曹沫”,也不是“曹刿”,而是“曹子”,与《公羊传》中的称呼一致,所以又有学者据此判断,这幅武梁祠画像实际上是结合了《史记》与《公羊传》两个叙事版本形成的。

在记载“曹沫劫齐桓公”故事的文献中,《吕氏春秋》文字数量、所记角色、人物动态最多,然而画像石取材与《公羊传》和《史记》吻合,这表示,至少在武梁祠画像创作者的心目中,《公羊传》和《史记》的描述应当比《吕氏春秋》更具吸引力。这是因为《公羊传》和《史记》在叙事情节设计上,突出了曹沫个人的英雄事迹,将智勇和忠诚集于一人,从而使这则历史故事显示出垂训后世的榜样力量。而《吕氏春秋》则将“曹沫劫齐桓公”的事迹分散到曹沫和鲁庄公两人身上,这样就削弱了主要角色的表现力和故事情节的吸引力。这幅“曹沫劫齐桓公”画像也反映了《史记》叙事文学对《公羊传》的继承和发展。在保留基本故事情节的基础上,《史记》进一步对主要角色进行重点塑造,在道具、人物动态及神情的方面皆对《公羊传》的记载进行了补充,从而使这一历史故事更加丰富、生动。

同时代的武梁祠东壁画像石中,又有一块“豫让刺赵襄子”壁画像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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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嘉祥武梁祠西壁画像石“豫让刺赵襄子”

画面上由右至左依次分布着“要离刺庆忌”、“豫让刺赵襄子”和“聂政刺韩王”三组图像。中间偏右的图像为豫让故事。图像左方为赵襄子的马车,马前置一袍。图像右方一人为豫让,一手持剑,躬身欲刺襄子之袍。“豫让刺赵襄子”故事的记载存在着《吕氏春秋》和《史记》两个叙事版本。

赵襄子游于囿中,至于梁,马却不肯进,青荓为参乘,襄子曰:“进视梁下,类有人。”青荓进视梁下。豫让却寝,佯为死人,叱青荓曰:“去!长者吾且有事。”青荓曰:“少而与子友,子且为大理,而我言之,是失相与友之道。子将贼吾君,而我不言之,是失为人臣之道。如我者惟死为可。”乃退而自杀。(《吕氏春秋·季冬纪》)

既去,顷之,襄子当出,豫让伏于所当过之桥下。襄子至桥,马惊,襄子曰:“此必是豫让也。”使人问之,果豫让也。于是襄子乃数豫让曰:“子不尝事范、中行氏乎?智伯尽灭之,而子不为报雠,而反委质臣于智伯。智伯亦已死矣,而子独何以为之报雠之深也?”豫让曰:“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至于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襄子喟然叹息而泣曰:“嗟乎豫子!子之为智伯,名既成矣,而寡人赦子,亦已足矣。子其自为计,寡人不复释子!”使兵围之。豫让曰:“臣闻明主不掩人之美,而忠臣有死名之义。前君已宽赦臣,天下莫不称君之贤。今日之事,臣固伏诛,然愿请君之衣而击之,焉以致报仇之意,则虽死不恨。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于是襄子大义之,乃使使持衣与豫让。豫让拔剑三跃而击之,曰:“吾可以下报智伯矣!”遂伏剑自杀。(《史记·刺客列传》)

《吕氏春秋》没有描写豫让刺赵襄子的衣服以象征复仇的情节,所以说,武梁祠这幅画像应当是取材于《史记》。

《史记》中的“豫让刺赵襄子”故事没有继承《吕氏春秋》中同名故事的情节,而是另辟蹊径,采集并创作了比《吕氏春秋》情节更胜一筹的叙事文本。与上一则案例“曹沫劫齐桓公”故事类似,《吕氏春秋》对“豫让刺赵襄子”故事的叙述依然是分散的,青荓和豫让成为故事中并列的两位主角,豫让的英雄事迹并未在叙事文本中得到集中体现。而《史记》则延续了“曹沫劫齐桓公”故事的叙述思路,在“豫让刺赵襄子”故事中不断强化主角豫让的悲壮言行,将对个体人物的塑造推向高潮,极力体现了豫让的道德典范意义。正是在塑造人物的艺术感染力上,《史记》超越了《吕氏春秋》,从而造就了其叙事文本向画像石图像转化的成功契机。

河南南阳唐河针织厂墓唐河针织厂墓南、北主室西壁画像石上各有一幅西汉晚期的《聂政自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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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南阳唐河针织厂墓唐河针织厂墓南主室西壁画像石“聂政自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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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南阳唐河针织厂墓唐河针织厂墓北主室西壁画像石“聂政自屠”

两幅画面内容近似,画面中部,一人后倾仰面,袒胸露臂,右手横剑置胸前,作自刎状,当为聂政。右一人戴冠着宽袖衣,坐于几上,似为公卿。另一人或两人拱手侍立,应当为小吏。与这两幅聂政故事画像内容相吻合的文献记载,分别见于《战国策》和《史记》。

韩适有东孟之会,韩王及相皆在焉,持兵戟而卫者甚众。聂政直入,上阶刺韩傀。韩傀走而抱哀侯,聂政刺之,兼中哀侯,左右大乱。聂政大呼,所杀者数十人。因自皮面抉眼,自屠出肠,遂以死。(《战国策·韩策》)

杖剑至韩,韩相侠累方坐府上,持兵戟而卫侍者甚众。聂政直入,上阶刺杀侠累,左右大乱。聂政大呼,所击杀者数十人,因自皮面决眼,自屠出肠,遂以死。(《史记·刺客列传》)

《战国策》的记载比《史记》复杂,聂政不但刺杀侠累,还刺杀了韩王。然而我们仔细观察,在以上两幅汉画像中,坐于几上、身体后倾的公卿形象似乎就是聂政刺杀的对象,其人无论是侠累还是韩王,皆仅有一人,并未表现出《战国策》中“韩傀走而抱哀侯,聂政刺之,兼中哀侯”的情景,因此,我们认为这两幅汉画像的内容更接近于《史记》的记载。与前两则例子相似,《史记》虽然没有采用角色数量较多的叙事版本,却突出了重点人物和核心矛盾,避免了叙事分散造成的印象模糊,清晰地勾勒出故事梗概,使聂政的行刺目的深入人心。

在记载同一历史故事的典籍中,汉画像石图像与《史记》文本吻合程度更高,这说明《史记》叙事文本最具图像转化能力,也最具艺术表现力。《史记》的文学魅力在两汉时期就已经得到认可,它的叙事文学不以角色数量取胜,而是更看重对历史人物的动态、神情刻画,试图从对个体本身的细致打磨中挖掘叙事艺术的潜力。《史记》中所营造的场面,主要凭借个体之间发生的戏剧冲突来呈现,其处理方式比前代历史著作更加集中、立体,富于透视效果。或许我们可以这样理解,前代历史著作中的场面营造是向外开拓的,其场面描写乃是借助于人物群像来完成的,而《史记》中的场面营造是向内挖掘的,其场面描写乃是由主要人物的精神气质来支撑的。在这个过程中,《史记》更好地实现了历史故事的垂训意义,同时彰显了“成一家之言”的独特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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