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范九畴〔〕

唯十有三祀〔2〕，王访于箕子〔3〕。王乃言〔4〕曰：“呜呼！箕子，唯天阴骘下民，相协厥居〔5〕，我不知其彝伦攸叙〔6〕。”

箕子乃言〔7〕曰：“我闻在昔，鲧陻洪水〔8〕，汩陈其五行〔9〕。帝乃震怒〔10〕，不畀洪范九畴，彝伦攸斁〔11〕。鲧则殛死〔12〕，禹乃嗣兴〔13〕，天乃锡禹洪范九畴〔14〕，彝伦攸叙。

“初一曰五行〔16〕；次二曰敬用五事〔16〕；次三曰农用八政〔17〕；次四曰协用五纪〔18〕；次五曰建用皇极〔19〕；次六曰乂用三德〔20〕；次七曰明用稽疑〔21〕；次八曰念用庶征〔22〕；次九曰向用五福，威用六极〔23〕。”

【注释】

〔1〕据说，大禹治水途中，有只神龟从洛水出现，背负《洛书》，是为《洪范》。“洪范”的意思也就是大法：洪，大；范，法。洪范之意，类似于所谓的“大宪章（thc Great Charter）”，是关于天人之际和政教的根本法则。这一篇是周武王询问箕子，后者的对答之词。其对问背景，古人有两说：一种以为武王灭商，箕子逃到朝鲜，武王因封之。箕子来朝而武王问之。此伏生《尚书大传》之说。另一说认为，武王伐纣俘获了箕子，因问之。此为司马迁《史记·宋世家》之说。《洪范》是一部治理天下的大书，是帝王的治世宝典，为此受到古代政治家的重视。

其中最根本的是第一条“五行”，这是中国古典思想史对人类文明的重要贡献。汉代儒林继承先秦以来的五行观，将之发展为牢笼万有的庞大思想体系，用五行解释一切自然现象和社会现象，这在世界思想史上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一笔。《汉书》专设有《五行志》，就是立足于《洪范》的基础，通过“天人之际”的互动关系论断史事。今天看来，这一思想无疑相当优越。汉代以后，史官修史也大多设有《五行志》，皆可以看做《洪范》的支脉。其余八条诸如“五事”“八政”亦是关乎国家治乱存亡的大根大本所在，影响了后世政治生活的方方面面。

〔2〕唯十有三祀：商人称年为祀。《尔雅·释天》：“商曰祀”，孙炎注：“祀，取四时祭祀一讫也。”

〔3〕箕子：商纣王的诸父之一，微子的弟弟。

〔4〕乃言：今文家认为，“乃言”有难言的意思。皮锡瑞按语：“《周本纪》曰：‘箕子不忍言殷恶，以存亡国宜告。武王亦丑，故问以天道。’是武王与箕子于陈《洪范》之前尝有对答之词，惜不传耳。《说文》云：‘乃，难词也。’据史公说，武王于箕子皆有难言之意，故皆曰‘乃言’。”

〔5〕唯天阴骘下民，相协厥居：阴骘，古人有两解。一是太史公说：解“骘”为“定”，“阴骘”为“阴定”，颜师古《汉书》注说是“天不言而默定下人”，则整句的意思是“天阴覆下民而定其居，视其合于善恶以定之”（孙星衍疏）。这里居不是居所，而是其本性所在的意思。二是汉代经学家之说：服虔曰：“骘音陟也。”应劭曰：“骘，升也”。阴骘的意思，高诱于《吕氏春秋·君守》篇解为：“阴阳升陟也。言天覆生下民，王者助天举发，明之以仁义也。”两相比较，似乎前说较为明白。相，助。协，和。厥，其。

〔6〕我不知其彝伦攸叙：我不知“天阴骘下民”的大道次序如何。问承天心、顺民意何者为先，何者为后。彝伦，常典，一般道理。攸，所。叙，序。

〔7〕乃言：解释见上段文字。

〔8〕鲧陻洪水：鲧障塞洪水。陻（yīn因），应劭曰：“陻，塞也。”

〔9〕汩陈其五行：搅乱了五行的次序。汩（gǔ古），乱。《正义》曰：“水是五行之一，水性下流，鲧反塞之，失水之性，水失其性，则五行皆失矣。”

〔10〕帝乃震怒：天帝因此大怒。帝，天帝。

〔11〕不畀洪范九畴，彝伦攸斁：不给九种大法，所以常道败坏。畀（bì必），给予。九畴，下文所说的九种根本大法。斁（dù杜），败。

〔12〕鲧则殛死：鲧被流放到边远的地方，死而不返。殛，通“极”。孙星衍曰：“言极之远方，至死不返。”

〔13〕禹乃嗣兴：大禹才继承父志而兴起。《尔雅·释诂》“嗣，继也”“兴，起也。”

〔14〕天乃锡禹洪范九畴：两汉今文、古文说皆以为《洪范》就是《洛书》。《汉书·五行志》：“刘歆以为伏羲系天而王，河出图，则而画之，八卦是也。禹治洪水，锡《洛书》，法而陈之，《洪范》是也。”《五行志》以为“初一曰五行”到“威用六极”这六十五字为《洛书》本文。

〔15〕五行：古人所理解的水、火、木、金、土五种宇宙运行要素，它们之间是相生相克的关系。郑玄曰：“行者，顺天行气。”

〔16〕五事：指后文的貌、言、视、听、思等五种行为。

〔17〕农用八政：努力推行八政。农，《广雅·释诂》“农，勉也”。八政：指食（掌民食）、货（掌金帛）、祀（掌祭祀）、司空（掌营建）、司徒（掌教民）、司寇（掌诘盗）、宾（掌诸侯朝觐）、师（掌武备）等八种政务官员。

〔18〕协用五纪：调和天时，以行五纪。《正义》曰：“和此天时，令不差错，使行得正用五纪也。日月逆天道而行，其行又有迟疾，故须调和之。”五纪，谓岁、月、日、星辰和历数。

〔19〕建用皇极：凡做事应用大中之道。《五行志》应劭曰：“皇，大。极，中也。”大中之道，就是作为最高行事标准和极则的中庸之道。

〔20〕乂用三德：治民必用三德。乂，治理。三德，刚、柔、正直。

〔21〕明用稽疑：欲明疑事，用蓍龟占卜。

〔22〕念用庶征：念及行事得失的各种兆验。郑玄曰：“庶，众也。征，验也。谓众行得失之验。”

〔23〕向用五福，威用六极：行事合于天意，则降五福以享；违背上苍，则以六极畏惧之。向，通“飨”。五福，谓寿、富、康宁、攸好德（遵行美德）和考终命（老而善终）。威，通“畏”。六极，谓凶短折（早夭）、疾、忧、贫、恶、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