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学三境界

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此等语皆非大词人不能道。然遽以此意解释诸词，恐为晏、欧诸公所不许也。

词　解

古今那些成就大事业、大学问的人，都必定要经历三种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这是第一境界。“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是第二境界。“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是第三境界。这些话只有大词人才能讲得出来。而我却用这样的意思来解释上面这些词，恐怕晏殊、欧阳修等人是不会同意的吧。

评　析

静安先生的这段话，确实是深得其理。《人间词话》得以成名的几段话中，这一段无疑要占据最重要的位置。这段话的比喻非常贴切，三重境界原本分别出自不同作者的三首词，经过先生的归纳与总结，彼此却宛如浑然天成，毫无斧凿痕迹地镶嵌在其中，让人拍案叫绝。先生正是“成大学问者”，说的这些话也都是他的切身感触。它是对成功的创业之路和治学之路的形象描述和精准概括，所有成大事业、大学问的人都不可能是一蹴而就，而是经历了长期的探索和追求，经历了失落与彷徨，最终而凭借其坚忍不拔、不屈不挠的精神创造出来的。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出自晏殊的词：

蝶恋花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清晨外面的菊花丛中笼罩着一层充满哀愁的烟雾，兰花沾露仿佛是带着饮泣的泪珠。罗幕之间有缕缕轻寒侵入，成双的燕子飞去。明月不明白离别的愁苦，斜照的银辉直到破晓还能够洒入屋内。

昨夜里，西风极为惨烈，凋零了绿树。我独自登上高楼，望尽那消逝在天涯的道路。想给我的心上人寄去一封信。但高山连绵，碧水无尽，又不知我的心上人如今身在何处。

第一境界说的是入门之前，心中茫然若失，不知从何着手。静安先生平生成就最高的学问是史学、古文字学和美学。这几门学问，千头万绪，典籍浩如烟海，那种准备入门之前的彷徨、痛苦与渴求，用“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来比喻，最是贴切。

蝶恋花

柳永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我伫立在高楼之上，轻柔细腻的春风迎面吹来，极目远眺，心中满溢着无尽的愁思，黯然弥漫于天际。夕阳斜照，草色蒙蒙，谁能理解我此时默默凭倚栏杆的心境？

本想尽情放纵来喝个酣畅淋漓，一醉方休。当在曼妙的歌声中举起酒杯时，才感到勉强寻求欢乐反而索然无味。我日渐消瘦也没有感到丝毫懊悔，为了你，我情愿一身憔悴。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里先生犯了一个错误：不是说他引用得不好，而是他弄错了作者。这句名句的著作权所有人是柳永，不过无伤大雅。古往今来的大师都要经历此阶段。不执着，无有成就。既然已入门，注定将要为心中的“伊人”把此生消磨。大师身处乱世之中，一心求学，那种执着、悲愤、孤苦的心境，恐怕不是如今的人们所能理解的。只有这种执着与隐忍，才成就了他超卓的大师地位。

青玉案·元夕

辛弃疾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治学三境界

第一境界是一种悲壮的境界，你可能选择了一条充满了荆棘的道路；第二境界是在彷徨、望尽之后，你最终还是选择了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任探索之艰巨、自己形容之枯槁，都不以为意，终于以百折不回的精神走向了成功；最后一层境界，是一种超越了成功的喜悦，而带有一种近似佛家的彻悟意味了。

东风拂过，吹散了千树繁花，凋零繁花美景犹如满天繁星如雨落下。宝马雕车驶过，留下了满路芳香。悠扬的凤箫声四处回荡，玉壶般的明月逐渐西斜，一夜鱼龙灯飞舞，笑语喧哗。

美人头上都戴着精美的饰物，笑语盈盈地随着人群走过，身上的香气四处飘扬。我在人群中寻找她千百回，猛然回头，不经意间却在灯火零落之处发现了她。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很多人都能理解前面两重境界。但这第三重境界，恐怕能领会者，就是凤毛麟角了。以勤为径，很多人都是如此，但要攀上顶峰，就并非普通人能做得到了。那种灵犀一点，参透真谛的大智慧、大喜悦，也只有古今中外各个领域中的天才们在漫长的努力求索后，才可能突然顿悟。一切的一切忽然间全都豁然开朗，以往在追寻过程中的种种艰辛与苦楚，在一瞬间都得到了千百倍的补偿。想必先生当年也体会到了如此心境吧。

三境界论被许多人奉为座右铭，被广为流传，但真正能够用心体会其中真味的，想来凤毛麟角，这是需要用一生的努力去不断实践、不断领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