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秦桧

【原文】

李林甫为宰相，妒贤嫉能，以裴耀卿、张九龄在己上，以李适之争权，设诡计去之。若其所引用，如牛仙客至终于位，陈希烈及见其死，皆共政六七年。虽两人伴食谄事，所以能久，然林甫以忮心贼害，亦不朝愠暮喜①，尚能容之。秦桧则不然，其始也，见其能助我，自冗散小官，不三二年至执政。史才由御史检法官超右正言，迁谏议大夫，遂签书枢密。施钜由中书检正、郑仲熊由正言，同除权吏部侍郎。方受告正谢，施即参知政事，郑为签枢。宋朴为殿中侍御史，欲骤用之，令台中申称本台缺检法主簿，须长贰乃可辟②。即就状奏除侍御史，许荐举，遽拜中丞，谢日除签枢，其捷如此。然数人者不能数月而罢。杨愿最善佞，至饮食动作悉效之。秦尝因食，喷嚏失笑，愿于仓卒间，亦阳喷饭而笑，左右侍者晒焉。秦察其奉己，愈喜。既历岁亦厌之，讽御史排击而预告之，愿涕泪交颐。秦曰：“士大夫出处常事耳，何至是？”愿对曰：“愿起贱微，致身此地，已不啻足，但受太师生成恩，过于父母，一旦别去，何时复望车尘马足邪？是所以悲也。”秦益怜之，使以本职奉祠，仅三月起知宣州。李若谷罢参政，或曰：“胡不效杨原仲之泣？”李河北人，有直气，笑曰：“便打杀我，亦撰眼泪不出。”秦闻而大怒，遂有江州居住之命。秦尝以病谒告，政府独有余尧弼，因奏对，高宗访以机务一二，不能答。秦病愈入见，上曰：“余尧弼既参大政，朝廷事亦宜使之与闻。”秦退，扣余曰：“比日榻前所询何事？”余具以告。秦呼省吏取公牍阅视，皆已书押。责之曰：“君既书押了，安得言弗知？是故欲相卖耳！”余离席辩析，不复应。明日台评交章。段拂为人愦愦③，一日，秦在前开陈颇久，遂俯首瞌睡。秦退始觉，殊窘怖，上犹慰抚之，且询其乡里。少顷，还殿廊幕中。秦闭日诵佛，典客赞揖至三，乃答。归政事堂，穷诘其语，无以对，旋遭劾，至于责居。汤思退在枢府，上偶回顾，有所问。秦是日所奏，微不合。即云：“陛下不以臣言为然，乞问汤思退。”上曰：“此事朕岂不晓，何用问它汤思退？”秦还省见汤，已不乐，谋去之。会其病，迨于亡，遂免。考其所为，盖出偃月堂之上也。

【注释】

①朝愠暮喜：早上生气，晚上欢喜，形容人的情绪喜怒无常。②长贰：指的是官的正副职。③愦愦（kuì）：昏庸无能，碌碌无为。

【译文】

唐朝的李林甫在担任宰相期间，对品德高尚、才能卓越的人心怀怨恨，因为宰相裴耀卿和张九龄的资历要在他之上，左相李适之和他争夺权力，就设下了诡计将这些人都除去了。如果是他自己所引荐使用的官员，像牛仙客最后老死在了官任之上，陈希烈直到李林甫死的时候还在当官，他们都和李林甫一起共事了六七年的时间。虽然牛、陈两人经常陪吃巧言谄媚，因为这样，他们才长期地保住了官位，而另一方面，尽管李林甫用诡计陷害了忠良，却不是喜怒无常的人，尚且能够容忍这两个人。本朝的秦桧却不是这样，他从一开始就能够看出谁能够帮助自己，让一个不被人重用的小官，在三两年的时间内，就能够被提拔为执政大臣。例如，史才由御史检法官就跳过了右正言一级直接被提升为了谏议大夫，紧跟着又被任命为签书枢密院使。施钜从中书检正、郑仲熊从正言，一起被破格提为了权吏部侍郎。就在他们就任谢恩的时候，施钜又被任命为参知政事，郑仲熊被任命为签书枢密院使。宋朴原来只是殿中侍御史，秦桧要想尽快提携他，于是就向御史台提出建议，说本台缺少检法主簿，只有本台的正副长官才能举荐相关的人选。随即秦桧就借着御史建议呈上的时机，向皇上推荐让宋朴来担任御史，宋朴所推荐的人也顺利通过了选拔。不久，宋朴又被任命担任御史中丞一职，在领旨谢恩的那天，又被委派担任签书枢密院使一职。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宋朴竟然连升几级，升职的速度之快，实在让人惊叹不已。不过，这些人没过几个月就被秦桧罢免了。

杨愿最擅长花言巧语，阿谀奉承，以至于吃饭、行动全都模仿秦桧。秦桧曾经在吃饭的时候因为打了个喷嚏而大笑不止，在仓促之间，杨愿也假装因为喷嚏而笑，左右侍从都嘲笑他。秦桧看到他在奉承自己，更加欢喜。但是过了一年之后，秦桧就开始厌烦了，暗中授意御史官弹劾他，杨愿（听到消息后）痛哭流涕。秦桧说：“士大夫升降官职都是常有的事情，为何会这样不能接受呢？”杨愿回答说：“我自小就出生低贱，能够得到今天的地位，已经超过了我的愿想，但是一直承蒙太师的栽培之恩，您对我的恩情甚至超过了父母，我一旦离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看到您的车尘马足啊？这才是我如此悲伤的原因。”秦桧更加怜爱他，让他以本职担任宫观使这类的闲职，三个月之后就担任了宣州知府。李若谷被罢免官职不能参政之后，有人说：“你为什么不效仿杨愿大哭一场呢？”李若谷是河北人，节操正直，他笑着回答说：“即便打死我，也是一滴眼泪都哭不出来的。”秦桧听说之后，勃然大怒，于是将李若谷贬到了江州居住。

秦桧曾经因为生病而请假，朝堂中只剩下余尧弼一个人，在上奏回答的时候，高宗向他询问了一些机关大事，但是余尧弼有一些不能很好地回答上来。秦桧病好之后进见高宗，皇上说：“余尧弼既然要参与政务，朝廷中的所有事情都应该让他知晓啊。”秦桧退出之后，问余说：“那几天皇上在榻前都询问了哪些事情？”余都详细地告知了他。秦桧叫来省吏拿出公文查看，看到余尧弼都已经在这些公文上签字了。于是就责备他说：“你既然已经在上面审批了，怎么能跟皇上说不知道呢？这不是故意出卖我吗！”余尧弼离开座位辩解，没有得到回应。第二天，弹劾余尧弼的奏章就呈给皇上了。

段拂是个无能之辈，一天，秦桧在皇上面前说了很久的话，于是段拂低着头开始打瞌睡。秦桧退出之后才发觉，更加窘迫惶恐，皇上还安慰他，询问他是哪里人。不一会儿，在宫殿的回廊幕中，秦桧闭着眼睛念佛经，典客官为他行了三次礼，才回答。回到政事堂，秦桧向段拂询问自己在殿里说了什么话，段拂没能回答上来，随后便遭到了弹劾，以至于被怪责离职回家。汤思退在枢密院的时候，皇上偶然回头看到了他，向他问了一些问题。与当天秦桧所上奏的，稍稍有些出入。

于是秦桧说：“陛下不认为我所说的是正确的，就请询问一下汤思退。”皇上说：“这件事我难道不知晓吗，为何还要去询问汤思退？”秦桧回到相府的时候看到汤思退已经开始不感兴趣了，打算挤走他。没想到当时自己正有病在身，性命垂危，这才放过了汤思退。从秦桧的所作所为可以看出，他的恶毒程度已经超过了李林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