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篇处世

§286子曰：“志于道，据①于德，依于仁，游②于艺③。”——《述而》

【注】

①据：守，坚持为人处世的准则。

②游：游戏，指业余的文化生活。

③艺：指礼、乐、书、数、射、御等六门技艺。

【译】

孔子说：“依据正道确立自己的志向，依据道德规范坚持为人处世的准则，依据仁的基本要求待人接物，依据六艺的内容参与游戏活动。”

§287叶公①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子曰“：女奚②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③？”

——《述而》

【注】

①叶（音摄）公：叶公子高，封于叶。

②奚：何。

③云尔：如此而已。

【译】

叶公向子路了解孔子的为人，子路没有回答。事后孔子对子路说：“你为什么不说‘他的为人嘛，发愤学习而忘了吃饭，高兴起来而忘了忧虑，不知道暮年将到’之类的话呢？”

§288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①椟②而藏诸，求善贾③而沽④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⑤。”——《子罕》

【注】

①韫（音韵）：包裹。

②椟（音读）：匣子。

③贾：同“价”，价钱。

④沽：出售。以上以美玉喻贤才，以“沽”喻为世所用。

⑤我待贾者也：表明积极用世的思想，希望自己的品德才华早日为社会所用。

【译】

子贡说：“假设在这里有一块美玉，是包起来放在盒子里而把它藏起来呢，还是寻找更好的价钱把它卖了呢？”孔子说：“把它卖了吧！把它卖了吧！我就是想等待好价钱把自己的品德才华卖出去的人。”

§289佛肸①召，子欲往。子路曰“：昔者由也闻诸夫子曰：‘亲于其身②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牟畔，子之往也，如之何？”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③；不曰白乎，涅④而不缁⑤。吾岂匏瓜⑥也哉？焉能系⑦而不食？”——《阳货》

【注】

①佛肸（音兮）：晋国卿大夫范氏之家臣（属吏），为中牟宰，时赵简子假晋侯之命伐范氏，佛肸以中牟为据点反叛。佛，又作弗；肸，又作扰。

②亲于其身：亲身。

③磷：又作邻，薄的意思。

④涅：水中黑土，可做染料。

⑤缁：黑。而不缁，比喻品质意志至纯至坚者，虽近匪类，也不受其污。

⑥匏（音跑）瓜：一年生草本植物，果实比葫芦大，可食，成熟后可剖制成器具。又，天上有星名匏瓜。此处为星名。

⑦系：悬挂。以上两句比喻说明宁可牺牲自己名誉，也要为百姓谋福利，与佛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言异而旨同。

【译】

佛肸派人来请孔子，孔子打算去。子路说：“过去我曾从先生那里听到这样的说法：‘如果对方本人亲自做了坏事的话，品行高尚的人是不会到他那里去的。’佛肸依仗中牟背叛晋侯，你如到他那里去，该怎么解释呢？”孔子说“：是的，我有过这样的说法。不是说有一种坚硬的石头，即使磨它也不会变薄；不是说有一种白色的东西，即使把它放在黑泥中也不会变黑。我难道是匏瓜星吗？哪能光悬挂着而不给人们食用呢？”

§290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里仁》

【译】

孔子说：“如能早上听到做人的道理，晚上死去也是值得的。”

§291冉子退朝①。子曰：“何晏②也？”对曰“：有政③。”子曰：“其事④也。如有政，虽不吾以⑤，吾其⑥与闻⑦之。”——《子路》

【注】

①退朝：朝廷例会结束归来。时冉求为上卿季康子家臣，有资格参加朝会。

②晏：通“旰”，晚的意思。

③政：治国大事。

④事：日常事务。

⑤不吾以：不以吾，不用我。时孔子已去职。

⑥其：表委婉语气的助词。

⑦与闻：列席旁听。孔子德高望重，虽已去职，当政如季康子却对他礼敬有加，如遇大事，则不忘征求孔子意见。

【译】

冉求从朝廷上回来。孔子说：“为什么这么晚？”回答说：“有重要政事。”孔子说：“大概是一般事务吧。要是真有重要政事，虽然不用我了，我还可以列席会议，听听会议内容的。”

§292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曾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宪问》

【译】

孔子说：“不处在某个职位上，不必考虑那个职位上的政事。”曾子说：“品行高尚而有一定地位的人，其思考范围不应超出自己所处的职位。”

§293子曰：“不有祝鮀①之佞②，而有宋朝③之美，难乎免于今之世矣！”——《雍也》

【注】

①祝鮀（音驼）：卫国大夫子鱼，掌管祭祀教化。

②佞：口才好，能言善辩。

③宋朝：宋国公子朝，仕卫为大夫，貌美而淫，通于襄公夫人宣姜，又通于灵公夫人南子。本章是说世风薄，人情恶，立身处世者非有自驭自卫能力不可。

【译】

孔子说：“要是没有祝鮀那样能言善辩的口才，而仅有宋朝那样的美貌，要想在当今这个社会上逃脱被害或自误的命运，难哪！”

§294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①，舍②之则藏③。唯我与尔有是④夫！”——《述而》

【注】

①行：出来为国家做事。

②舍：为当政所不用。

③藏：退隐。

④是：此，这种气量。

【译】

孔子对颜渊说：“用到你时就出来为国家做事，用不到你时就退隐民间。只有我与你有这种气量吧！”

§295子击磬①于卫。有荷②蒉③而过孔氏④之门者，曰：“有心⑤哉击磬乎！”既而⑥曰：“鄙⑦哉硁硁⑧乎！莫己知⑨也，斯己而已⑩矣！深则厉，浅则揭。”子曰“：果哉！未之难矣。”——《宪问》

【注】

①磬（音庆）：用石制成的乐器。

②荷：肩负。

③蒉（音溃）：草编的筐，农具。

④孔氏：一本作孔子。

⑤有心：有心事。孔子去鲁，见拒于齐，入卫亦郁郁不得志，故忧思于内，发声于外，令人一听即知。

⑥既而：不久。

⑦鄙：固，指音域不广。

⑧硁（音坑）硁：形容乐声尖而细。

⑨莫己知：莫知己。

⑩而已：算了。

厉：旱石，又名碇埠，以长石竖于溪流之中，用以使人往来，是桥梁的雏形。文中用作动词。

揭：拎起衣裳涉水。以上两句可能是古老谚语，比喻说明处世应当通权达变，而不可固执。

果：真实。孔子肯定荷蒉者言之成理，合乎实际，是说给学生听的。

难：犹反驳。荷蒉者言犹道家言，主张顺乎潮流，放弃主观强求。孔子虽赞赏这种思想，实际上却未完全采纳其主张。可参第十六篇§289。

【译】

孔子到卫国后，有一天在住所击磬。有位肩挑着草筐经过孔子住所门口的人，听到乐声后说：“击磬的是位有心事的人啊！”不久又说：“乐声又尖又细，音域这么狭窄呀！既然没有人了解你，那你自己也就算了吧！碰到水深的地方就从碇埠上过去，碰到水浅的地方就拎起衣裳过去。”孔子说：“果真这样啊！我没有话难倒他。”

§296子曰“：道不行①，乘桴②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③。”——《公冶长》

【注】

①道不行：表面是说道路崩塌，不可行走，实际是说整个天下仁义道德沦丧，礼崩乐坏，已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孔子善用双关语，不可不察。

②桴（音浮）：木排，水上简便的交通工具，是船的雏形。乘桴浮于海，反映了孔子对当时专制政治的失望，因此决定弃之而去，另觅乐土。可参下一章。

③材：表面指桴材，实际指人才。孔子以为子路之才固有可取之处，然非理想之良才。

【译】

孔说：“大道崩塌了，不可以行走，我要乘木排飘浮到海上去。能跟随我的，大概只有仲由吧！”子路听到这个消息，很高兴。孔子说：“仲由喜欢逞勇，他的勇气超过我。可惜没有地方寻找更好的材料。”

§297子欲居九夷①。或曰“：陋②，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子罕》

【注】

①九夷：东方各小国，相当于今之朝鲜、韩国、日本以及东南沿海一带。

②陋：贫穷、落后、不开化。之，结构助词。

【译】

孔子想移居东方小国。有人说：“那里既贫穷又落后，该怎么办？”孔子说：“一旦有品行高尚的人住在那里，怎么会贫穷、落后呢？”

§298子曰“：贤①者辟世②，其次辟地③，其次辟色④，其次辟言⑤。”子曰“：作者⑥七人⑦矣。”——《宪问》

【注】

①贤：德才兼备。

②辟世：避现实社会。辟，同“避”。

③辟地：移居他方。见上章。

④辟色：喜怒哀乐不形于色，以免招惹政治是非。

⑤辟言：闭口不谈政治，不论是非，以免当政以言定罪。由以上内容可见春秋末世暴政统治之残酷。孔子深为此而不平，所以同情、赞赏辟世、辟地、辟色、辟言的做法。

⑥作者：起而效法者。

⑦七人：不知所指为何人。据《论语》所载，有长沮、桀溺、荷蒉者、仪封人、楚狂接舆、丈人、石门者等高士。七，在《论语》中常表多数，而非确数。

【译】

孔子说：“贤明的人往往回避社会现实而隐入深山荒野；其次是易地而居，远离故国；再次是喜怒哀乐不形于色，隐瞒自己的真情；再其次是闭口不谈政治，不论是非得失。”孔子说：“已经这样做的有好几个人了。”

§299逸民①：伯夷、叔齐②、虞仲③、夷逸、朱张④、柳下惠⑤、少连⑥。

子曰：“不降⑦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与！”谓柳下惠、少连，“降志辱身矣。言中伦⑧，行中虑⑨，其斯而已矣”。谓虞仲、夷逸，“隐居放言⑩，身中清，废中权”。“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微子》

【注】

①逸民：超逸现实、回避时俗的人。逸，也作佚。

②伯夷、叔齐：商代诸侯孤竹君的一对儿子，因相互让位而出走至周国，闻武王灭商，耻食周粟，隐入首阳山，直至饿死。

③虞仲：周太王欲立小儿子季历（即周文王之父），作为长子之太伯、次子之仲雍辞以采药，相继奔荆楚。仲雍，即虞仲。

④夷逸、朱张：未详。《尸子》载，有人劝夷逸出仕，夷逸辞。

⑤柳下惠：见第三篇§41注④。

⑥少连：古之孝子，余未详。

⑦降：自我贬损。

⑧中伦：合乎伦理。

⑨中虑：合乎理智。

⑩放言：辟言。放，止。旧注误。

中清：合乎纯洁规范。

废：自止，不愿出仕。

中权：合乎通权达变的要求。

无可无不可：忧以天下，乐以天下，不以个人得失为荣辱；用之则行，舍之则藏，不以个人进退为依归。此孔子所以为圣人者也。可，宜也，合乎心意也。

【译】

自古以来超逸现实而避世俗的人有：伯夷、叔齐、虞仲、夷逸、朱张、柳下惠、少连。

孔子说：“不自我贬损志向，不使自身名誉受污，只有伯夷、叔齐吧！”认为柳下惠、少连“贬低了自己的志向，又使自身名誉受污。不过他们说的话合乎伦理，做的事合乎理智，大概就此而已”。认为虞仲、夷逸“隐居起来，不谈政治，自身品行合乎纯洁规范，主动避开世俗，合乎权宜之计”。“我与这些人不同，没有什么事是合乎心意的，也没有什么事是违背心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