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河·金陵怀古

西河·金陵怀古

周邦彦

【原文】

佳丽地^①，南朝^②盛事谁记？山围故国绕清江，髻鬟对起。怒涛寂寞打孤城^③，风樯遥度^④天际。

断崖树，犹倒倚^⑤。莫愁艇子曾系^⑥。空余旧迹郁苍苍，雾沉半垒^⑦。夜深月过女墙来，伤心东望淮水^⑧。

酒旗戏鼓甚处市？想依稀^⑨，王谢邻里。燕子不知何世，向寻常巷陌人家，相对如说兴亡，斜阳里^⑩。

【注释】

①佳丽地：多美女的地方。佳丽：美女。谢脁《入朝曲》：“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②南朝：指占据江南的宋、齐、梁、陈四个朝代。

③“山围”三句：化用刘禹锡《石头城》“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诗意。故国：故都，指南朝都城金陵。髻鬟：女子的发髻，这里指青山。

④风樯：风帆、桅杆，指帆船。度：同“渡”，过。

⑤“断崖树”两句：李白《蜀道难》：“枯松倒挂倚绝壁。”

⑥“莫愁”句：古乐府《莫愁乐》：“莫愁在何处？莫愁石城西。艇子打两桨，催送莫愁来。”莫愁：古乐府传说中的女子，一说石城（今湖北钟祥县，县西有莫愁村）人，一说洛阳人。因金陵城西有莫愁湖，诗人又误以石城为石头城（金陵别称），故咏金陵诗词中常言及莫愁。艇子：船夫。艇：轻便小船。

⑦垒：指旧时的营垒。

⑧“夜深”两句：化用刘禹锡《石头城》“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诗意。女墙：城墙上面呈凹凸形的小墙。

⑨依稀：仿佛。

⑩“王谢”六句：化用刘禹锡《乌衣巷》“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诗意。王谢邻里：王谢两家居住的地方，即乌衣巷。王谢：六朝时的两个高门世族。邻里：古代基层的组织单位名。巷陌：街道的通称。

【经典原意】

金陵自古以来就是佳丽地，那南朝的盛事还有谁记得？青山围绕着旧都环绕长江两岸，对峙的山峰像美人头上的髻鬟，怒卷的狂涛拍打着空旷的孤城，船儿风帆高悬驶向遥远天际。

断崖上的古老树木，依然倒挂于绝壁，莫愁姑娘的船儿曾经牵系在这里。历史留下的旧迹都已经苍苍灰暗，浓雾埋没了半边城的营垒，望去一片苍青。深夜月亮越过城上的矮墙，伤心东望秦淮河的流水。

往日的酒楼戏馆都在哪里？想那冷落的街巷，或许就是当年豪门贵族的故居。燕子不知现在是何朝代，它们飞向寻常街巷人家，好像在诉说古都的兴亡，相对呢喃细语在斜阳里。

【当代阐释】

一曲忧伤的历史挽歌

有人说过，真正的文学，目的不在于解决问题，更重要的是提出问题。周邦彦的《西河·金陵怀古》是宋代咏史词中的名篇。这首词以六朝故都金陵为怀写对象，通过对今日凄清景物的描摹，抒发了历史变迁、朝代兴亡的感慨。周邦彦在《金陵怀古》中提出了一个古老而永恒的话题——生命有限哪堪面对历史兴亡的洪流。人生是有限的，历史却是从不停歇的，曾经的南朝佳丽地，如今却落寞孤单，那些所有证明曾经辉煌的历史遗迹，都斑驳陆离，暮霭沉沉，无论是闹市还是豪门，都逃不过时间的判决。最终一轮斜阳，两只飞燕，诗人把关于历史的思考捧给了我们，也许这首词最终并没有让我们看到任何对生命或历史的解决对策，但它却带来了比解决问题更多的美感——那是一种忧伤，一种寂寞，一种在对历史的回忆中体会到的重量。

《西河·金陵怀古》以参差不齐的句法，抑扬顿挫的音调，以及美丽的词句，清旷的境界，沉郁悲壮的风格，使壮美与优美融为一体，因怀古而满载历史的深邃和沧桑的美感。也许《西河·金陵怀古》并不能满足我们对历史的回忆，也许他对历史的理解更不够理性，但周美成就是文人，不是政治学家、哲学家，甚至也不是历史学家。他很留恋，却也无奈；很单纯，但很深刻；很怀念，也很失望；很美丽，又很伤痛……承载着中国文人特有的深情与忧伤，眷恋着浩瀚却无可挽留的历史。

【国学故事】

乌衣巷的兴衰

乌衣巷历史悠久。据史书记载，其名源于三国时期。公元229年，孙权称帝，国号“吴”，史称东吴。当年秋七月，孙权将都城由武昌迁南京，取“建功立业”之意，将南京改为建业。当时，孙权的兵士们都是穿黑衣，驻军之地就称为乌衣营。

公元280年，晋军攻占建业，孙皓投降，吴亡，改建业为建邺（南京城内有一个区就叫建邺区）。

公元290年，晋武帝死，皇宫和诸王争夺权力，互相残杀，酿成八王之乱。公元307年，晋怀帝司马炽任命琅邪王司马睿为安东将军，管理扬州、江南等地，公元316年，当时的皇帝司马邺被俘，西晋灭亡。次年，司马睿被推戴为皇帝，定都建康，即现在的南京。

司马睿之所以能立足于建业，顺利重组政权，使晋王朝得以再延，系得力于王导的谋划和周旋，以王导为代表的王氏家族和以谢安为代表的谢氏家族都居住在孙吴乌衣营旧址，此时的乌衣营已改称为“乌衣巷”。

唐代诗人刘禹锡的《乌衣巷》有“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句，感慨的就是居住在这条古巷的两个显赫的宰相家族：一是王导，辅佐创立了有百年历史的东晋王朝；另一位是谢安，指挥淝水之战，以少胜多，打败苻秦百万大军。作为一代名相，王、谢足以令后人追怀，更令人惊奇的是，王、谢家族人才辈出，他们居住的这条古巷，还有“王家书法谢家诗”的风采。王羲之与另外两位大书法家王献之、王洵，书法成就登峰造极。谢灵运是中国山水诗派的鼻祖，他与谢氏后裔的大诗人谢惠连、谢脁，在文学史上并称“三谢”。

王、谢两户大家族在乌衣巷居住了三百年，出现了一批对晋朝的历史产生过深远影响的人物，历朝历代都有两大家族的人物参与重要政治事件，对历史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

公元589年，隋灭陈，隋文帝下令将“建康城邑平荡耕垦”。一时间，六朝豪华的宫阙、殿宇破坏殆尽，乌衣巷的繁华也随之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