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解第二十
1.荀勖善解音声，时论谓之“暗解”〔1〕。遂调律吕〔2〕，正雅乐〔3〕。每至正会〔4〕，殿庭作乐，自调宫商，无不谐韵。阮咸妙赏，时谓“神解〔5〕”。每公会作乐，而心谓之不调。既无一言直〔6〕勖，意忌之，遂出阮为始平太守〔7〕。后有一田父耕于野，得周时玉尺，便是天下正尺。荀试以校己所治钟鼓、金石、丝竹，皆觉短一黍〔8〕，于是伏阮神识〔9〕。
【注释】
〔1〕荀勖（xù）：字公曾，颍川颍阴（今河南许昌）人。仕魏为安阳令、从事中郎，晋代初年任中书监、侍中。因善解音律，又掌管音乐，校正音律。暗解：深解，精通。暗，深。〔2〕律吕：乐律的统称。古代乐律有十二律，阴阳各六，阳六称律：黄钟、太蔟、姑洗、蕤宾、夷则、无射；阴六曰吕：大吕、夹钟、仲吕、林中、南吕、应钟，合称律吕。〔3〕雅乐：古代帝王用于祭祀、朝会等大典的乐曲，要求中正和平、典雅纯正，故称雅乐。〔4〕正（zhèng）会：正月初一元旦之日皇帝朝见群臣，称正会或元会。〔5〕阮咸：字仲容，阮籍兄之子，妙解音律，通脱放达，不拘礼节，为竹林七贤之一，历官散骑常侍、始平太守。神解：一种无法解释的、自然天成的深透理解。〔6〕直：认为正确。〔7〕出：使到京都之外任职。始平：西晋郡名，郡治在槐里（今陕西兴平）。〔8〕一黍：一粒黄米的长度。中国古代为农业社会，亦以农立国，度量衡皆为农而设，长度以黍米中等颗粒为准，一黍为一分，百黍为一尺。〔9〕伏：通“服”，佩服。神识：神妙的见识。
【译文】
荀勖善于辨别音乐声律，当时的人认为他是“暗解”。于是让他调节乐律，校正雅乐。每到元旦举行朝会大典时，宫廷殿堂上演奏音乐，他亲自调节音律，无不和谐。阮咸对音乐的欣赏能力极为神妙，当时的人认为他是“神解”。每逢宫廷集会奏乐，他心里都认为不协调。既然他一点也不称赞荀勖，荀勖心里就忌恨他，于是把他调离京都，到外地任始平太守。后来有一个农夫在耕地时，得到周代的一把玉尺，正是天下的标准尺。荀勖试着用它来校正自己调试制作的金石丝竹等各种乐器，都较标准尺短了一粒黍米的长度，于是才佩服阮咸对音乐的高超识见。
2.王武子善解马性〔1〕。尝乘一马，著连钱障泥〔2〕，前有水，终日不肯渡。王云：“此必是惜障泥。”使人解去，便径渡。
【注释】
〔1〕王武子善解马性：王济字武子，好弓马，有“马癖”之称，能理解马的性情。〔2〕连钱：钱纹相连的花饰。障泥：即马鞯，从马鞍下垂至马腹，用来遮挡泥土。
【译文】
王武子非常了解马的脾性。他曾经骑过一匹马，马背上盖着连钱花纹的障泥，前面有水，这马好半天了也不肯过去。王武子说：“这一定是马爱惜它的障泥。”叫人解下障泥，马就一下渡过去了。
3.郭景纯〔1〕过江，居于暨阳〔2〕，墓去水不盈百步，时人以为近水。景纯曰：“将当为陆。”今沙涨，去墓数十里皆为桑田。其诗曰：“北阜烈烈，巨海混混〔3〕；垒垒三坟，唯母与昆〔4〕。”
【注释】
〔1〕郭景纯：郭璞字景纯，河东闻喜（今属山西）人。博学多能，好经术之学，精通阴阳历算、占卜之术。西晋末，知天下将乱，避乱过江，为著作佐郎。后为王敦记事参军，力阻王敦谋逆，被杀，死后追赠弘农太守。〔2〕暨阳：县名，属毗陵郡，治所在今江苏江阴。〔3〕“北阜”二句：大意是，北山高峻巍巍，大海波涛滚滚。〔4〕“垒垒”二句：大意是，三座坟墓高高相邻，埋葬的是母亲和两个哥哥。垒垒，堆积重叠貌；唯，是；昆，兄，哥哥。
【译文】
郭景纯过江避难，住在暨阳县境，他选择的墓地离水边不足百步，当时有人认为离水太近了。景纯说：“那里很快就会变为陆地。”现在泥沙已经沉积起来，距坟墓几十里远的地方都变成了桑田。郭景纯在诗中写道：“北阜烈烈，巨海混混；垒垒三坟，唯母与昆。”
4.王丞相令郭璞试作一卦，卦成，郭意色甚恶。云：“公有震厄〔1〕。”王问：“有可消伏〔2〕理不？”郭曰：“命驾〔3〕西出数里，得一柏树，截断如公长，置床上常寝处，灾可消矣。”王从其语。数日中，果震柏粉碎，子弟皆称庆。大将军云：“君乃复委罪〔4〕于树木！”
【注释】
〔1〕震：震卦是八卦之一，为雷之象。厄：灾难。〔2〕消伏：消除。〔3〕命驾：命令车夫驾车。〔4〕委罪：转嫁罪过。
【译文】
丞相王导叫郭璞尝试算了一卦，卦象已成，郭璞的神色很不好看，说：“您有雷击之灾。”王导问：“有没有办法消除灾难？”郭璞说：“您让人驾车往西走几里地，取一棵柏树，截成和您身高一样的树干，放在床上平常睡的地方，灾难就可以消除了。”王导遵照他的话做了。过了几天，雷电果然把柏木击得粉碎，子侄们都表示庆贺。大将军王敦对郭璞说：“您竟然能把罪过转嫁给了树木！”
5.桓公有主簿，善别酒，有酒辄令先尝。好者谓“青州从事”，恶者谓“平原督邮〔1〕”。青州有齐郡，平原有鬲县〔2〕；从事言到脐，督邮言在鬲上住。
【注释】
〔1〕从事：官名，州的属官。督邮：皆官名，郡的属官。〔2〕“青州”句：青州是古九州及汉代十三部州之一，《尚书·禹贡》说：“海岱惟青州。”大致指泰山以东至渤海的区域。齐郡之“齐”，古通“脐”，故此处借指肚脐。鬲县：秦置，在今德州市德城区南境，属济北郡，西汉属平原郡，北魏属安德郡，北齐天保七年（556）鬲县废。鬲县之“鬲”古通“膈”，即膈膜，是胸腔和腹腔间的膜状肌肉。
【译文】
桓温有位主簿，善于品酒，有酒总是让他先品尝。好酒称作“青州从事”，差酒称作“平原督邮”。这是因为青州有个齐郡，平原郡有个鬲县；所谓从事，意思是酒力能达到肚脐，所谓督邮，意思是酒力到膈膜上就停住了。
6.郗愔信道甚精勤〔1〕。常患腹内恶，诸医不可疗。闻于法开〔2〕有名，往迎之。既来便脉，云：“君侯所患，正是精进太过所致耳〔3〕。”合一剂汤与之。一服即大下，去数段许纸如拳大；剖看，乃先所服符也。
【注释】
〔1〕“郗愔”句：郗愔字方回，郗鉴子，官至会稽内史，死后追赠侍中、司空。他迷信天师道，天师道称以符水治病延年，教徒常服符箓。精勤，精诚勤奋。〔2〕于法开：晋僧，以文学著名，兼通医术。参见《文学》第24则。〔3〕君侯：对列侯和尊贵者的敬称。精进：佛教用语，意为“勤”，指修行中专心无杂念、上进不懈怠，是求得正果的必要条件。
【译文】
郗愔信奉天师道非常精诚勤奋。他常常闹肚子疼的病，很多医生都不能治疗。听说于法开有名气，就去请他来。于法开来了就诊脉，说：“君侯害的病，正是虔诚修行过分所引起的。”就配了一服汤药给郗愔。一服药就大泻，泻下几段像拳头那么大的纸团；剖开一看，原来是先前所吞服的符箓。
7.殷中军妙解经脉〔1〕，中年都废。有常所给使，忽叩头流血〔2〕。浩问其故，云：“有死事，终不可说。”诘问良久，乃云：“小人母年垂百岁，抱疾来久，若蒙官一脉，便有活理。讫就屠戮无恨。”浩感其至性，遂令舁来〔3〕，为诊脉处方。始服一剂汤，便愈。于是悉焚经方〔4〕。
【注释】
〔1〕经脉：中医所指人体内气血运行的通路，此泛指医术。〔2〕给使：指供使唤的仆人。〔3〕舁（yú）：抬。〔4〕经方：据《汉书·艺文志》，古代医书主要包括医经与经方两种，此为医书之统称。
【译文】
中军将军殷浩精通医术，到中年就全都荒废不研究了。有一个常在身边使唤的仆人，忽然给他磕头，以至头破血流。殷浩问他为何如此，他说：“有件人命关天的事，始终不便说。”追问了很久，这才说道：“小人的母亲年纪将近百岁，生病已经很久了，如果承蒙大人诊一次脉，就有活下去的可能。事成以后，就算杀了我也心甘情愿。”殷浩受到他真诚孝心的感动，就叫他把母亲抬来，给他母亲诊脉开处方。才服了一剂药，病就痊愈了。从此殷浩把所有的医书全都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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