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洪《词洁辑评》

11.先著、程洪《词洁辑评》

【作者小传】

先著(1651—1721后)^[74]，字渭求，号迁夫、盍旦子、之溪老生。祖籍四川泸州，明末乱后侨寄大江南北，后流寓金陵，与汪磴仙、周证山、吴绮、周在浚、石涛等名士往来酬唱。先著博览多闻，诗文盛传于世，著有《之溪老生诗》八卷(沈德潜曾录其诗入《清诗别裁集》)、《之溪老生集》、《劝影堂词》三卷(康熙五十一年自刻)。吴贯勉《白’香》题其《劝影堂词》云:“情比山摧落木，声如露饮凄蛩。花羞玉怯月玲珑。白眼笑人懵懂。吟到海棠怕醒，勾来蝶影迷丛。雕镂净剔粉香浓。犹恐清真绝种。”词后注云:“《海棠》、《蝶影》二阕尤为绝唱。”^[75]先著另编有《词林纪事》，搜采甚博，为倚声家所重。还与程洪编《百名家词》。生平见先著《盍旦子传》(《之溪老生集八卷劝影堂词三卷》，《四库未收书辑刊》第八辑)、《嘉庆四川通志》卷一五四、《晚晴鋎诗汇》。

程洪，广陵人，字丹问。曾与吴绮合编《记红集》三卷，《词韵简》一卷，有康熙二十五年(1686)刻本。

【成书时间】

《词洁》六卷，为选、评合一体，前有《词洁序》及《词洁发凡》。序由先著作于康熙三十一年(1692)，故《词洁》当成书于是年。

【内容述略】

《词洁序》云:

诗之道广，而词之体轻。道广则穷天际地，体物状变，历古今作者而犹未穷。体轻则转喉应拍，倾耳赏心而足矣……(宋)词则穷巧极妍，而趋于新;(宋)诗则神槁物隔，而终于敝……至宋人之词，遂能与其一代之文，同工而独绝，出于诗之余，始判然别于诗矣。故论词于宋人，亦犹语书法、清言于魏晋间，是后之无可加者也。

可知其论词之旨。

《发凡》共8条，前6条为编选者所撰，后2条乃因心仪茅元仪论曲之语和毛奇龄论韵之语，故缀于其后，合得8则。前6则从选词范围、标准等方面予以说明。其言曰:

是选惟主录词，不主备调。

盖其时词已不能付诸歌伶，徒竹素之观，故是选虽以调为序排列，终以选录佳词为目的。又曰:

词源于五代，备体于宋人，极盛于宋之末，元沿其流，犹能嗣响……是选专录宋一代之词，宋以前则取花间原本，稍为遴撮。益以太白、后主之词为前集，譬五言之有汉、魏，本其始也。金、元不能别具卷帙，则附诸宋后焉。

是为其选录范围也。据此可知，是书当还有前集一卷，专录唐五代词。卷末也还附有金、元词。凡例又云:

韵，小乘也。艳，下驷也。词之工绝处，乃不主此。今人多以是二者言词，未免失之浅矣。盖韵则近于佻薄，艳则流于亵華，往而不返，其去吴骚市曲无几……故是选于去取清浊之界，特为属意，要之才高而情真，即瑕不得而掩瑜矣。

可见“情”为其选录标准，而艳亵、佻薄之词则不取。

《词洁》论词的音律颇具特色，其言曰:

故平仄一法，仅可为律诗言耳。至于词、曲，当论开阖、敛舒、抑扬、高下，一字之音，辨析入微，决非四声平仄可尽。

江顺诒《词学集成》卷三云:“《词综》湘月注云:‘宜兴万氏专以四声论词，畏其严者，多诋之。泸州先著尤甚。以为宋词宫调，别有秘传，不在乎四声。’”^[76]所谓“别有秘传”，即不能仅以四声平仄论词之宫调，而应从字音之开阖舒敛、抑扬高下等方面考察。江顺诒谓先著乃因畏万树《词律》以四声论词之难而作《词洁》，实则先著所言更严于万树，吴衡照《莲子居词话》卷四即云:“泸州先著以为宋词宫调失传，决非四声所可尽……先著《词洁》，意在诋剥万氏通融取便。”^[77]

是书选录《江南春》、《生查子》等82词调，时出评语，多论述词之源流体制，间以品藻。其评词见地较高，如卷二评范仲淹《渔家傲》(塞下秋来风景异)云:“一幅绝塞图，已包括于‘长烟落日’十字中。唐人塞下诗最工最多，不意词中复有此奇境。”卷三评张先《师师令》(香钿宝珥)云:“白描高手，为姜白石之前驱。”

至其品评词人，则较推尊姜夔、吴文英，如卷四评史达祖云:

史之逊姜，有一二欠自然处。雕镂有痕，未免伤雅，短处正不必为古人曲护。意欲灵动，不欲晦涩。语欲稳秀，不欲纤佻。人工胜则天趣减，梅溪、梦窗自不能不让白石出一头地。

同卷评吴文英《珍珠帘》云:

用笔拗折，不使一犹人字，虽极雕嵌，复有灵气行乎其间。今之治词者，高手知师法姜、史，梦窗一种，未见有取途涉津者，亦斯道中之广陵散也。

实清人中较早重视梦窗者。由以上两则词话可知，先著论词，意重灵动，不能晦涩;语重自然，避免雕琢。此与清代以“性灵”说诗有契合之处。

姜夔、吴文英皆为南宋词人，先著《高阳台》词亦云:“词家北宋开南宋，要论量、青出于蓝。”似皆表明先著推重南宋雅洁词风。然《词洁》卷二于《临江仙》(巧剪合欢罗胜子)后又云:

南宋小词，仅能细碎，不能浑化融洽。即工到极处，只是用笔轻耳……今多谓北不逮南，非笃论也。

心仪的又是北宋浑化词境，其间实有矛盾之处。盖《词洁》一书乃评点类词选，而评点批评本身就有随意性较强的特点，此恐为其矛盾产生的根源。即使先著论词有矛盾之处，其“今多谓北不逮南，非笃论也”之说于浙西词派大畅天下之时，实属难得之语。其“浑化”之说，亦成为嘉道年间常州词派论词的最高境界。

【版本考略】

是书流传不广，除清冯金伯《词苑萃编》录其评语十余则外，罕见其书，《词话丛编》初版亦未收录，后经胡念贻从北图善本室辑录，并加以校订，始收入1986年中华书局版《词话丛编》中。孙殿起《贩书偶记》著录云:“《词洁》六卷前集一卷，岑山程洪辑，康熙间刊。”^[78]可知《词洁》由程洪辑录、先著与程洪合评而成。

冯金伯《词苑萃编》卷二引《词洁》数则词话，其中一则不见胡念贻辑本，今补录如下:“王介甫问黄鲁直，李后主词何句最佳。鲁直举‘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介甫以为未若‘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介甫之言是矣。顾以专论后主之词可耳，尚非词之至也。若总统诸家而求其极致，于不食烟火，不落言诠，如女中之有国色，无事矜庄修饰，使当之者忽然自失，而未由仿癈其皎好，其惟太白之‘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乎。惜乎今之才人，动而不静，往而不返，识此宗趣者盖寡。”^[79]

【其他词论】

先著《之溪老生集八卷劝影堂词三卷》(《四库未收书辑刊》第八辑)中有《劝影堂词自序》一文，为先著重要词学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