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诗与叙事诗

抒情诗是以作者的口吻抒发主观情绪、情感的诗体，一般没有完整的故事情节和人物形象。有时是不借助任何意象的直抒胸臆，有时间接地借助某些景物，也是为了托物言志、借景抒情。有通篇借助景物间接抒情的，而很少有通篇无需假借直抒胸臆的。前者如一些咏物诗、写景诗：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
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
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骆宾王《在狱咏蝉》

咏物诗，必须有物，没有物就称不起咏物诗。但只简单写物不行，还要有人的思想情感作其灵魂。没有深刻的思想内容，写的物就会苍白无力。情中有物，物中有情，情物交融了，才是咏物诗应有的境界。刘熙载《艺概》中说：“咏物隐然只是咏怀，盖个中有我也。”屠隆在《论诗文》中也认为咏物诗“体物肖形，传神写意。”骆宾王的《在狱咏蝉》不只是对所咏之蝉外形特点的吟咏，也是对其“高洁”的神韵、品格的高度概括。这首诗的价值就在于处处写蝉，又处处写己。以蝉自喻，表达了自己高洁的品性。

写景诗的繁荣出现在山水田园诗产生之后，一般认为东晋陶渊明开田园诗之先河，南朝谢灵运开山水诗之先河。其实，早在他们之前，曹操的《观沧海》已是比较成熟的写景诗了。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诗通过写观沧海所见的壮丽景色，抒发自己意气昂扬的豪迈感情，是典型的借景抒情。

发展到唐代，有了山水田园诗派，代表人物是王维、孟浩然。山水田园诗的主题是钟情山水，归隐田园，描绘山川美景，厌弃黑暗现实，追求闲适宁静，表达决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高洁品格。

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
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
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
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
——王维《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
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王维《辛夷坞》

更多的抒情诗，都是直接抒情和间接抒情兼具。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
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
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
寒衣处处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

第一首是李白《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诗中的句子，前两句直抒内心的烦乱之意，后两句借登高所见长风秋雁，抒发离别之情。第二首是杜甫《秋兴八首》其一，开篇借景抒情，波涛翻滚，阴云压顶，波澜壮阔，感情强烈。其后写到暮年飘零，羁旅江上，面对满目萧条景色而引起的国家盛衰及个人身世之感，故园之思。

叙事诗是以叙述者的口吻讲述故事、刻画人物、反映生活的诗体。它与抒情诗相比，有较完整的故事情节，能采用各种手法描写人物，但与小说戏剧相比，它的情节比较单纯并跳跃较大，人物性格比较单一，使用的细节较少，叙述语言比较概括并充满激情。通常在客观的叙述中隐含情感，或直接进行抒情性穿插。史诗、故事诗等都属于这一类。

有人说中国人没有自己的史诗，这是用《荷马史诗》这样的标准来衡量的。但只要是用诗的形式，叙述一段时期内的民族发展历史，都可以称得上是史诗。所以《诗经·大雅》里五首叙事诗完全可以看作是周民族的史诗。《生民》、《公刘》、《緜》、《皇矣》、《大明》分别叙述了周人的始祖后稷神异的诞生及成长过程、公刘和古公带领周人的两次大迁徙，以及王季、文王到武王的建朝史。

厥初生民，时维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祓无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载震载夙，载生载育，时维后稷。

诞弥厥月，先生如达。不坼不副，无菑无害。以赫厥灵，上帝不宁。不康禋祀，居然生子。

诞寘之隘巷，牛羊腓字之。诞寘之平林，会伐平林。诞寘之寒冰，鸟覆翼之。鸟乃去矣，后稷呱矣。

离奇情节的叙述，使始祖后稷从诞生起就超乎寻常。

诞我祀如何？或舂或揄，或簸或蹂。释之叟叟，蒸之浮浮。载谋载惟，取萧祭脂，取羝以軷。载燔载烈，以兴嗣岁。

昂盛于豆，于豆于登，其香始升。上帝居歆，胡臭亶时。后稷肇祀，庶无罪悔，以迄于今。

在对周人的隆重祭祀活动进行热情洋溢的叙述中，包含了对始祖后稷的创业之功的无限崇敬和颂美之情。

广义的叙事诗除叙述完整的故事情节外，一个相对独立的生活场景，一组描述生活情趣的镜头，一幅透视着人物形象的自然景物画面，也都可列为叙事诗之列。汉乐府以叙事诗为主，内容涉及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其中的《陌上桑》就是那样一首充满情趣，又有着鲜明的人物形象的短篇叙事诗。如果说古代最长的叙事诗《孔雀东南飞》是一部以情节动人的多幕悲剧，那《陌上桑》就算得上是一部以人物取胜的独幕喜剧。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

使君从南来，五马立踟蹰。使君遣吏往，问是谁家姝？“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年几何？”“二十尚不足，十五颇有余”。使君谢罗敷：“宁可共载不？”罗敷前置辞：“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

“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何用识夫婿？白马从骊驹；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腰中鹿卢剑，可值千万余。十五府小史，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专城居。为人洁白晰，鬑鬑颇有须。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坐中数千人，皆言夫婿殊。”

三个段落，音乐上叫三解，也是三组极具情趣、智慧和美的生活图画。第一解通过正面、侧面描写手法，写出了一个美丽的少女罗敷。第二解通过人物对话，让读者看见罗敷不只是外表美，不慕权贵的内在品质更美。第三解通过罗敷夸“夫”，使无礼对方自惭形秽，一个美丽聪明智慧的少女活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