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中范懿的原型

早些时读钱锺书的《围城》，对那个矫揉造作、自高身价的女生指导员范懿颇感兴趣，也颇感同情，总觉得这个人至少是个痴迷文学的女青年，不然也不会在抗战烽火连天的时候，在这么一个边鄙内地，身边还带着那么多现代文学的书籍，其爱好文学殆无疑问也。范懿，一个乱世中的单身女子，年纪老大，姿色不佳，在大学里又完全没有学术地位，只做着一个微不足道的女生指导员（连普通教员的资格也没有），在自己心仪的年轻教授留洋博士赵辛楣面前做作些、撒撒娇，完全可以理解，只不过俏媚眼演给了瞎子看，得不到赵辛楣的丝毫回应。我倒不像作者钱锺书那么眼界半天高，对这样的女子一点同情心也没有。在《围城》中，作者身为大知识分子，对下层小知识分子表现出的冷漠与骄傲，想想就觉有些可怕。

书中描写范懿借书给赵辛楣看的一段，说：有的书上有作者的题词，书上还盖着作者名章，说明这是货真价实的作者签名本；有的书有用英语题了语意暧昧的文句，书中没说盖有作者名章，说明这来自范懿造假。这些来自范懿的小聪明，均被赵辛楣识破，讥嘲了一通，把书悉数退回了。在《围城》中，范懿也就此被作者撇开不提了。

《围城》中的这个情节与范懿这个人物，使我不禁想起了英国作家毛姆的小说《人性的枷锁》。在这部长篇小说里，有一个贫穷的牧师女儿、靠做家庭教师谋生的老处女威尔金森小姐，在她与主人公菲利普的交往中，作者安排了这样的情节（根据张柏然、张增建、倪俊译本，江苏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

她在一个时髦的肖像画师家里当家庭教师，女主人是个有钱的犹太人。在那儿，她有幸遇到许多知名人士，她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名流的名字，听得菲利普晕头转向。法兰西喜剧院的几位演员是她主人家的常客。吃饭时，科克兰就坐在她身边，他对她说，他还从未遇到过哪个外国人能说这么一口纯粹、流利的法国话。阿尔方斯·都德也来过，曾给她一本《萨福诗选》。他原答应把她的芳名写在书上，可她后来忘记提醒他了。不管怎么说，她现在仍把这本书当宝贝似的保存在手边，她愿意借给菲利普一阅。还有那位莫泊桑。威尔金森小姐提到他时格格一笑，意味深长地瞅着菲利普。……

“他向你求爱了吗？”他（菲利普）问道。

“瞧你问的！”她叫了起来。“可怜的居伊（莫泊桑的爱称），他不论遇到什么样的女人都会向她求爱的。他这个脾气怎么也改变不了。”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似乎是满怀柔情地回忆着往事。

“他（莫泊桑）可是个迷人的男子啊。”她低声嘟哝。

这就是英国版的范懿。

长篇小说《人性的枷锁》是毛姆的代表作，发表于1915年。钱锺书在20世纪30年代留学英国的时候，毛姆正处在他小说生涯如日中天的时候，也是他声名卓著的时期，想必钱锺书不会不加以关注。

《围城》中的范懿和《人性的枷锁》中的威尔金森，两者有很多相似之处，譬如大龄单身，家境贫寒，爱好文学，一个是女生指导员，一个是家庭教师，两人谈论名人的口气，两人谈论名人与自己的关系，都仿佛得自共同的传授，这些是情节上的巧合还是钱锺书有意无意的借鉴，我这里就不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