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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生活

时间:2022-12-2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同满子成亲三个月。满子翻箱倒柜,希望能找出有滋味的东西,譬如说一点盐姜,或是一颗话梅糖。海音披上围巾走了,门又轻轻拢上,她如有形而无体积的影子,从门缝中飘走。我对满子说,将去“五七大队”锻炼。满子指着肚子,说:小钢杆。有人敲门,开门看,竟是冬不拉,满子转忧为喜,马上泡茶。那个月冬不拉拿到工资袋,从袋中足足倒出七个硬币:九分钱。我示意,满子从衣柜中拿出十块钱给冬不拉。

历史的车轮滚到1975年。

同满子成亲三个月。所谓的生活,就是用最简单的炊具做最简单的饭菜,掺和感情的千滋百味,吃得盘空碗净。已是冬天,夜晚,听北风尖叫,不时有冻折的枯枝落地。经常断电,暗黑中伴着火炉取暖,数蜂窝煤的十个孔。头上篾褶钉的屋顶上老鼠跑马,有时会打架,小动物的热闹驱走寂寞。满子翻箱倒柜,希望能找出有滋味的东西,譬如说一点盐姜,或是一颗话梅糖。意外地找出个红薯,或是一把栗子,便宜了我,在炉子上煨熟,就有吸收淀粉的快乐。天愈冷,愈觉得小屋的其乐融融。仓库有台破风琴,几个黑键发不出音,搬到家里,满子弹奏最简单的歌曲,我伴唱,打造琴瑟和谐气氛。

门被推开,不是风,是海音。她摸索着进屋,像幽灵。

“我想听《马车从天上下来》。”她说。嘶哑的声音如冷水泼在红煤上。

“会呢。我能弹。”满子就弹。

海音只是听。满子问:“想唱别的歌吗?”

“不想,只想听这首。”海音说,“收音机不会播放这首歌,这首好听。”

我轻哼:马车从天上下来,把我带回我的家乡……

马车过来。海音的乡关何处?

她突然提起宁哥,但马上一语带过,我明白了:她的心乡有宁哥的影子。满子想呕吐,海音关切地问:“是不是也有了?”有什么,我不懂。满子支使我沏茶,她同海音压低声音,嘀嘀咕咕。就听到海音小声地道“恭喜”,恭喜什么?两人就掐着指头数日子,又不是算命,掐算年庚辰月干什么?“掐”得我莫名其妙。

外面,馒头在叫,声音紧张,像打锣寻人。海音披上围巾走了,门又轻轻拢上,她如有形而无体积的影子,从门缝中飘走。

刹时,来电了,断电后重新得到的光明几近炽烈,穿衣镜里映照桌上的干花,还有墙上的年画——大春哥和喜儿起舞,喜儿踮起足尖,一手搭在大春哥肩上,这年头,这是最最恩爱的表示。我对满子说,将去“五七大队”锻炼。满子不满,说:你就不想陪一个人?我问哪一个。满子指着肚子,说:小钢杆。说罢撒娇。

有人敲门,开门看,竟是冬不拉,满子转忧为喜,马上泡茶。冬不拉夸新家不错,又说有家的感觉真好。问到他的近况,他怆然,要给乡下子女寄钱,钱不够用。“一袋工资一袋愁啊”。每月关饷,扣去杂七杂八的这个费,那个费。再从信封一样的纸袋中,领回我们工资的元、角、分。那个月冬不拉拿到工资袋,从袋中足足倒出七个硬币:九分钱。我想起匈牙利作家莫里兹的短篇:《七个铜板》,滴血的七个铜板。我示意,满子从衣柜中拿出十块钱给冬不拉。他感谢,送我一个报纸包,包着任满爹家晒的干菜。礼轻情义重。

总盼着这一天,盼望从信封中倒出更多的元、角、分。除了工资袋,我们还会想到什么呢?眼看就是新学期。

新学期,学什么“朝农经验”,老调重弹,开门办学哪,“社来社去”哪,总之知识贬值,贬得一文不值;知识分子掉价,掉到什么也不如。

海音去了图书室,准时上下班,避开众人低头走路,形迹真如修女,修女有上帝的佑护,海音有吗?

馒头也言语寡少。尽管有低音效果极好的收音机,却很少开。

魏兄搬到学校住,他兴家有术,小舅子从湘西运回一车木材,足有几立方,匀给他的足够打一房家具,包括马桶。教学上他仍是一头茫然,虽然紧跟形势,但一会要讲四届人大精神,一会要讲学习无产阶级专政理论。他左右为难。那天,他突发奇想,问我“政治”两字的古义是什么。我告诉他:“政”的左边是“正”,从“止”从“一”,“止”是脚趾,“一”是道路,脚要走正道;右边是手挥鞭子,赶着你走正道。

他又问“治”。我信口开河,说:“治”同水利工程有关,右边的“台”,是华盖下一张嘴在发号施令。至于其他,我实在说不出。

哪知他一拍后脑勺,说:“我终于明白了,要听号令,沿着正道走。左了不行,右了也不行。”于是他更“跟风”,只是风尾巴也跟不上。

学校请科技大学的四届人大代表云教授作报告,魏兄坐在我旁边,认真作笔记,但笔下总犹豫。

云教授实话实说:四届人大开会前两天,他被带到办公室,跟着被解放军接到火车站,火车要开时,才由家里人捎来换洗衣服和牙具,到了北京,才知道自己荣任人大代表。第二天开会了。

云教授说:“代表一起吃饭,见到了‘李铁梅’和‘小常宝’,还听她们唱样板戏。”

路老兄说:“戏子闹喧天,科学家靠一边。”

魏兄笔下又犹豫。

云教授转入正题,说起周总理报告中提出在本世纪内实现农业、工业、国防和科学技术的现代化

路老兄说:“‘四个现代化’?不怕有人说成经验主义?”

魏兄笔尖戳纸,纸上有洞无墨迹。

云教授最后说,大会任命周恩来为总理,邓小平为副总理。

路老兄说:“来一番整顿,整死那批极左派。”

魏兄手哆嗦,干脆套上笔帽,收起笔记本,撕下留戳痕的那页,他又是一头茫然。

后来他的心思全花到打造家具上。

路老兄忙于跑调动,想回老家福建,钻山打洞。调令没拿到,小道消息听了一箩筐。听了就传,让我们也了解到“风庆轮事件”和“蜗牛事件”。说到这些事件,一向嬉笑怒骂的路老兄动了真感情,大骂:娘希匹!总理带病工作,为什么呀?国计民生哪!却来这么一手,什么玩意儿?哎,“戏子”总是充当荒诞剧的主角,这年头,唱不完的“扯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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