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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的时候妈妈走了

时间:2022-12-2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本值得惋惜,但他因祸得福,现在是已有五年工龄的水电安装工。画“酸枣”,他的本名是桑朝。文革一来,她受冲击,但仍受人尊重,街上走,照旧有人问候。正待要“解放”她,让她进领导班子时,出了“甫志高”。她被要好的同事张姨出卖。张姨抛出一些细节,众人捕风捉影,滥做文章,脏水如雨泼。海音就是张姨的女儿,命运如何无从知晓。又一列火车经过,疾走后又是訇——铿铿,訇——铿铿。

我在沉寂中端起画稿本。

古人说“搜尽奇峰打草稿”,病态的山水也属峰中之奇,值得画。翻开画稿本动笔,笔下山如叉开的手指和攥紧的拳头。本子上,画山水也写人物:

画桂叔子跷起二郎腿聊天,画他撅起屁股喂猪,也画他屙屎。对屙屎,他有谜语:脚踏令台,手拿令牌,眼睛一鼓,把戏就来。“眼睛一鼓”的形象贴切,好画;但不能画“把戏就来”。画过桂婶子。当初她以为是照相,特意换身新衣,坐得笔直端正,见到我勾出的轮廓,她满意,说画得“富态”。山里人最上画的是贫协主任“架子”,他的脸部表情生动,眼如泥鳅,笑得诡诈时,泥鳅钻泥。

知青罗少爷也学画,他有家学渊源,父亲是湘绣厂的高级画师,可惜老了。他自幼“瞟学”成才,专攻人物,画技不俗。他说我的速写神有余而形不足,讥我功夫不老到。

这些日子,凭记忆画出高中同学。有眯子:画他背个电工袋,东张西望,探看商店橱窗有什么新货,或者朝临街楼上晾衣的漂亮妹子送飞吻,专注时眼睛眯成一条线。也画他摔跤时的故作姿态,两腿弯出外八字,降低重心,让人感受蛤蟆鼓气。眯子只读到高二,贯彻阶级路线,他感到日子难捱,退学了。本值得惋惜,但他因祸得福,现在是已有五年工龄的水电安装工。眯子也是长沙麻石街上一怪,灵长目动物,只是进化不成功。他的妹妹叫果子,省歌舞团演员,同他性格不同。

画钢杆,虽然他比我高一届,混进大学中文系,但年龄相近。他喜欢篮球,也学摔跤,长相如赳赳武夫,腹内并不草莽;画他抬眼望天,抓耳挠腮,青天白日发他的文学梦。

画“酸枣”,他的本名是桑朝。画他大脑壳,翻白眼,全身披挂,手扬令旗,指挥手下端营下寨。他书读得多,文革中是风云人物,受过中央文革小组的接见。后来坐牢,据说出来后仍活跃。

同学中特殊的还有南下,神气十足。画他军装、军皮带,脚蹬马靴,开摩托,下巴翘起,还叼烟;他是高干子弟,老子是军区副司令。

画本上有女生王娆,踮起脚尖转圈,高中读了两年被招去跳舞,同果子一个团,后来同南下结婚又离。

最后面画的是海音,扭着脖子拉小提琴,眼毒,目光杀得死人,没见她开心过。她当过文娱委员,除了拉小提琴,还会舞蹈。其实,她的才艺不在王娆之下。我叫她“小甫”。

同学中最铁的是钢杆同眯子,其他的时间越久,关系越淡。

多次画下我的妈妈。她春风得意的情景已淡忘,没法画,只画她洗衣晾衣、扇火熬药、捂嘴咳嗽;画她浇花时身体偏偏斜斜;也画她躺在床上眼微张,发呆。记起她的死:身体本是蜷缩的,后来弄平展,白被单覆在她身上,床单外露出翘起的脚和平摊的手,瘦得像柴棍子,指甲长而且卷曲。

她死时,我的良心让狗吃了,面对遗体并不伤心,似乎在等待魔术表演,会有魔术师两手扇啊扇,扇得白被单连同她一起升空,升到半空再放落地面。我等着魔术师掀开白被单时,妈妈会跳下床,但奇迹没有出现……

……我没见过父亲,妈妈说他死得早。妈妈高挑,俊俏,虽说守寡,但门前无是非,她是市里数得出的能干的小学校长。记得从小陪她上街,迎面有家长问好,学生请安,我跟着叨光。文革一来,她受冲击,但仍受人尊重,街上走,照旧有人问候。正待要“解放”她,让她进领导班子时,出了“甫志高”。她被要好的同事张姨出卖。张姨抛出一些细节,众人捕风捉影,滥做文章,脏水如雨泼。妈妈向来要面子,经受不起,她神经崩溃,熬了半年,人萎缩,行动时身体像放风筝,后来“风筝”栽倒床上:她吞下一瓶安眠药。

她卧床时断断续续说“人言可畏”;死后几个月,小学临街的墙上仍有大字报,骂她“破鞋”。我怕见到关于她的大字报,见到揪心。眯子仗义,找几位弟兄,趁雨夜将墙上“垃圾”扫荡。

妈妈死后是“上山下乡”运动,我不等动员,避开同学,避开一切熟面孔,独自下到古峰山区,从此成了山里人。

后来“甫志高”进了领导班子,再后来,她的日子并不好过,被“扫地出门”。海音就是张姨的女儿,命运如何无从知晓。当初,两家要好的时候,她差点被摊派为我的童养媳。

又一列火车经过,疾走后又是訇——铿铿,訇——铿铿。车向北驶。往北,最远我到过北京,大串连时,我去北京看舅舅,正遇上他挨斗。以后再没见过他,只是每月收到他的信。早几天他信中提到认真读马列,说要弄懂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问题。什么是“认识论”我搞不懂,他就搞懂了?老的少的不都在泥潭中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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