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说话的心

会说话的心

娘对他说，砸吧砸吧，只要能减轻你的病痛，你尽管砸吧。娘边说边撩起衣襟擦眼泪。

打能记事起他就没看见过爹，更记不起爹的模样。四岁的时候，娘背着他从半夜鸡叫就开始动身到天打麻子点儿才到的地方去看病。他就问娘，爹咋不肯背我。娘说，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他说，爹一定没有娘能干，娘背着我还走了这么远的路，爹打空手却回不来。娘腰杆一挺，他差点儿滑到地上。娘每次带他去看病回来，肩背上都要磨破皮。娘就用清油拌石灰然后脱了衣服对着镜子反着手用鸡毛涂抹。他问娘痛不痛。娘说不痛不痛还凉幽幽的呢。伤口刚结成黑疤，他的药吃完了，娘又背着他去抓。

他长到十二岁，娘的背不知脱了多少层皮。但他的病还是没见减轻。站着走二三百米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而且一旦绊倒自己爬起来也非常艰难。有一次，他在家走动一下子跌倒了。娘闻声赶来，见他两手撑着想竭力要爬起，娘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娘没有去扶他、娘哽咽着给他鼓劲。娘说，再用点力，你能自己站起来。可他失败了。娘刚伸出手去，他甩开娘抓着东西四处乱扔，锅砸烂了，水缸也打起了洞。娘抱着他坐在淹得像水田一样的地上伤伤心心地哭了起来。他还把拳头在娘的背上像鼓点般乱敲。娘说，打吧打吧只要能减轻你的病痛你打吧。他再打娘的时候娘就笑。娘还搂着他晃荡，边晃边哼：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站在桥头上，脸上笑呀笑。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娘也疲倦地打起了盹儿。

不知睡了好长时间，他把娘摇醒。娘睁开眼看着他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也感到一些儿欣慰。他告诉娘他做了一个梦。娘感到惊讶。他说，梦中他来到一座深山老林里，一位道士说他的病只有一样东西能够治好。他看到娘的脸色一下子变得乌青，他不敢说下去了。娘说，娘也做了一个梦，梦中那道士也给了她一个秘方。娘说，这也许是天意。娘说完就去煮饭。这顿饭他与娘都吃得很慢。天暗下来，娘把他背到后山上，娘在一个坟堆前跪下，娘说，这就是你爹的家。

这时候他才知道爹已经死了。

娘给爹烧了纸钱，还和爹同饮了几杯酒。

娘要他站直，还把眼眯上。

突然间电闪雷鸣狂风呼啸。他手心里就捧着一个滚烫的东西。他睁开眼瞧是一颗心。娘倒在地上睖睛鼓眼地望着他，一只手艰难地撑着，另一只手伸向他。他遵照梦中道士的叮嘱，转身就朝家跑。拢家门口，他跌倒了，那心也掉在地上。他向前爬着。当他抛起那颗心的时候，那心突然说话了。那心说，儿子，绊痛了没有。他泪如泉涌。他终于还是没有吃下那颗心。当那颗心干瘪的时候，他也笑着去和父母团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