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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聚诉心事

时间:2022-12-2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孟庆辉回家迟,家里的事都由母亲和弟妹做了。父亲忽然提起卢静娜,并且把她写的词拿来给孟庆辉看。今年春节,孟庆辉不想出门。这好像能解答孟庆辉心中的疑团:一切的终了必定是复归理性。这两天孟庆辉几乎把母亲的家务活儿全包了。只有章龙生来过一次,他是为了表示感激来看望孟庆辉的。孟庆辉却感到心里不安。年年贴新联,事事着重鞭。孟庆辉的情况多多少少能由单萍告诉单丰,而单丰的情况只能靠单丰自己说了。

十一 相聚诉心事

孟庆辉回家迟,家里的事都由母亲和弟妹做了。大年初一起来,他和弟妹先是向父母拜年。父亲居然还乐呵呵地掏出红包。孟庆辉执意不收,他还拿出自己在农场发的工资来表明:“我有钱!”弟妹们在老家插队,手头本来没有钱,便收了父母和哥哥的红包。虽然钱不多,气氛还很温馨。早饭照例吃圆子,一家团团圆圆的,母亲放入酒糟和珍藏的糖桂花,又香又甜。早餐后孟庆辉只想陪双亲聊聊,这样的日子以前常常有,自他到农场后就罕见了。父亲问了孟庆辉一些农场的情况,孟庆辉只是挑好的说,他怕父母担心。父亲忽然提起卢静娜,并且把她写的词拿来给孟庆辉看。看完了孟庆辉不由叹了口气:“可怜天下父母心,她是担心余放。词写得不错,难得还有这般文笔。”“是啊,虽然是敷衍之作,但基础很好。你有好久不写了,写一首让我看看。”孟庆辉应着,上了阁楼,想了想,写了一首《菩萨蛮》:

晓寒雪残春气动,无端红梅枝头影。心冷看韶华,情暖托香茶。羞对刘郎志,漫道廉君迟。年年贴新联,事事着旧鞭。

一会儿,他把《菩萨蛮》送到父亲手里。父亲戴起老花镜先看一遍,再慢慢地吟诵,摇晃着脑袋,又点点头,蓦地直看着孟庆辉:“怎么这样‘寒冷’?跟你的年龄不相称,你怎么有悟尽人生的沧桑感呢?”孟庆辉笑笑:“不是还有‘春气’、‘红梅’、‘情暖’、‘新联’吗!”父亲也不回答,只是又摇头又点头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年春节,孟庆辉不想出门。一来劳累已久,只想休息一下。他下午蒙头大睡,不想大汗淋漓,连被子也湿了。他把被子搁在老虎窗口,一半在窗外瓦上,一半在窗里,想晾去一点湿气。他又把湿衣换下,悄悄地自己洗好,也晾在老虎窗外,他怕母亲发现他患“盗汗”的病,为他愁。二来是农场诸事劳心,还没有一一了结,想想以后可能的事态发展与结局,心里有种不可名状的忧愁。他在搁板上翻书,翻到一本世界史,想看看当年法国大革命的经过。待得读完,心里不由得一惊,这些场景与人与人的变化跟当下何其相似!结果也会一样吗?应该是的。这好像能解答孟庆辉心中的疑团:一切的终了必定是复归理性。如同现在许多黑白是非,终将过去。他舒了口气,又倒在床上,美美地睡了一 觉。

这两天孟庆辉几乎把母亲的家务活儿全包了。虽然好多吃的是现成的,但每顿烧饭,孟庆辉总要翻出点花样来。父亲是很欣赏孟庆辉的手艺的,他最讨厌吃热了又热的剩菜。母亲自然轻松了,干脆在一边织毛衣。有时看到父亲好像在椅子上睡着了,孟庆辉轻轻地给盖上毯子。却不料父亲在吟“羞对刘郎志,漫道廉君迟……”孟庆辉不敢惊动他,心里想:这两句说不定正道出父亲的心态呢!弟妹们都去会老同学了,家里三个在一起也别有一番和睦的家的滋味。平静、和谐,有时真的是很奢侈的。

只有章龙生来过一次,他是为了表示感激来看望孟庆辉的。孟庆辉问:“报到了吗?”“要到年初八。”“报到后千万给我一封信。”“知道了。”其实章龙生虽然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了,但是想到夜长梦多,心里总是很担心的。“以后好好干,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总是不会错的。”孟庆辉把章龙生送走了。

初三一早,父亲忽起雅兴,铺开宣纸把孟庆辉的词给写了出来。他用的是正楷,方方正正又不乏灵动之感。只是他不动声色地把最后一句改成了“事事着重鞭”。孟庆辉想了想,便说:“改得好!既然提到刘郎、廉君,当然得‘着重鞭’,好。”父亲望了他一眼,也不言语,算是对孟庆辉的肯定吧。

有人敲门,母亲跑去开门:“喔,是余放啊!”“新年好,我来拜年了!”余放把礼物递上,还是咖啡、方糖、炼乳。想来是卢静娜早就备好的。一番寒暄之后,余放对孟庆辉说:“今天到我家去吧!妈妈说一定要我们会会面。”孟庆辉:“不必了,以后我会去见你妈妈的。”余放说:“没有旁人,就我和你,还有单丰哥哥、单萍姐姐。妈妈说,我们也应该好好聚聚才是。”听说单丰也在,孟庆辉兴奋起来:“那好吧!”于是跟父母说了说,准备出门。母亲把他拦下:“没什么礼物,你就送点糕吧!”她已经装在袋子里,“大家都高高兴兴!”孟庆辉应着,随余放而去。

进得卢家,卢静娜已经恭候着。她身着红色的羊毛衫,两手在围兜上擦着,像是刚在厨房做事,她仍是明眸浅笑地看着孟庆辉,连声说:“贵客驾到,欢迎欢迎!”孟庆辉道:“新年好!”顺便把糕送上,说是妈妈给的,图个吉利。卢静娜也没推却,只道了声“谢谢!”又急急地小步紧走把咖啡端了上来。“多亏你的照顾,我真要谢谢你呢!”她的脸色像阳光般。孟庆辉却感到心里不安。“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我真的没有照顾好余放。”“你看,余放只几个月就懂事不少了!”孟庆辉忙把话题扯开,“我读过你写的词,写得真好!”“是吗?我是向老伯请教的,刚学写的,不好不好。”“我很欣赏‘落红染霜竹’一句,凝重而有色彩。”“不要笑话我。我知道你填的词很不错的,能不能让我读读你写的词?”孟庆辉客气了一番,也就把刚遵父命填的词,写在便条上。卢静娜读了又读,连声说好。“我最欣赏的是‘无端红梅枝头影’,庆辉,我说不如改成‘无端红梅枝上影’吧,反正可以用仄声,读起来也响亮些。”“好好!”“还有‘心冷看韶华,情暖托香茶’,好像写的是我的心绪。”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的,省了姓称起“庆辉”了。孟庆辉嘿嘿笑着。这样一来,孟庆辉的这首《菩萨蛮》就成了三人之作了:

晓寒雪残春气动,无端红梅枝上影。心冷看韶华,情暖托香茶。羞对刘郎志,漫道廉君迟。年年贴新联,事事着重鞭。

当余放把单家兄妹带到家里,家里一下子便充满了生机。孟庆辉与单丰有两年不见,所以一见面话就特多,一点也不显陌生。有人说好友也要过七年期,未必是天天见面,甚至是几年、数十年不见面,而一旦相见仍然不显陌生,那才是好友。孟庆辉的情况多多少少能由单萍告诉单丰,而单丰的情况只能靠单丰自己说了。“你在云南寂寞吗?”“我还好,我每天出工,要爬山,每天游泳,那里有个大湖,水清澈极了,很少见到人。空闲的时候看书,背英语单词,也很忙,所以不算寂寞。”“那么你的收入好不好?”“收入?算起来是每天一张邮票——八分。”“那也太少了……谈谈其他人的情况。”“其他人好像很寂寞,有的借口回上海,一走大半年,不知在干啥。有的没事干,就谈恋爱,哈哈……”“那么你也有女朋友了?”孟庆辉打趣地说。“怎么可能呢?我,哪像你,是女孩子的偶像。”“不要瞎三话四!”孟庆辉又问:“你刚才说,有空就看书,看什么书?”“什么书都看,只要能借到的。”“有手抄本吗?”“有,古今中外,名著也有,‘臭著’也有,只要是字连字的都算书。”“有人管吗?”“管什么?当地农民有几个识字?他们把书看得很神圣,看成学问!”“不管怎么说,这太好了!”“我知道你们这里要查抄书!单萍连里是这样,你那里也是这样,搞得太苦了!”

那一边卢静娜跟单萍在叽叽喳喳说笑着,余放则两边跑两边听。卢静娜先是夸单萍给余放织的绒线衫有水平,手艺强,再是夸她“女红”功夫深,以后肯定找到个好对象!单萍夸卢静娜有情趣,家里收拾布置大气不俗,穿件红毛衣,在别人那里很俗,就是她身上怎么都好看,她似惊似喜地说:“原来卢姐长得白,不管穿什么都好看!”两人说说笑笑,一会儿说到对象的问题,卢静娜只是摊摊两手表示遗憾,不想说它了。一会儿她们又轻轻说出国的事,像是很认真地探讨着什么。

午饭开始了,卢静娜准备了好多菜。没有什么大鱼大肉的,都是一小碟一小碟,每人下筷只几下就光了。虽然卢静娜一会儿饭桌一会儿厨房,但干净利落,由不得别人帮忙,还能坐下跟大家一起吃喝,一起聊。孟庆辉见了心里感到别致,可是也很欣赏。在这方面他跟父亲的见解和口味有相似之处。卢静娜给大家倒上点白兰地,在自己和单萍杯里掺上点冷开水,不至于口感太烈。然后建议先敬单萍,理由是单萍在自己处境也不太好的情况下,居然想到要给孟庆辉、余放写信,这是一腔侠义,可敬可佩!然后敬孟庆辉,“真想不到在处境恶劣的情况下,你能够把责任往自己身上引!让余放能够脱身,自己身陷隔离之中……”她说的时候,神情很严肃,清澈的眼睛直对着孟庆辉,“现在能有几个人肯这样呢?”孟庆辉只是感到难为情,“别提了。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而且我根本没做好,让余放也跟着担惊受怕……”这本来是孟庆辉的心里话,他甚至到了羞于见卢静娜的地步。“更何况,看目前的情况,还不知道以后还会出现什么状况,不知道怎么应对……”他说得很诚恳,大家都点头称是。他差一点要说,让余放到云南跟单丰走吧,那里虽然寂寞但安全。他怕被认为推卸责任,所以没说。大家沉默了一会。卢静娜本来还没说完,被孟庆辉把话题移开,自己又不知该怎么办。她想了想又提议向单丰敬酒。“一是感谢你,因为通过你,让我跟余放能认识孟庆辉,而且能让余放有所照顾。二是为你今年有机会到美国生活表示祝贺……”孟庆辉吃惊地看了看单丰,这一点他一点也不知道。“说说怎么回事?”单丰只能简单地把原委讲了一下,“我必须陪父亲去,他老了,他跟妈妈相差十五岁,而且境遇一点不好。作为儿子我陪同父亲是一种责任。所以也没什么可祝贺的。即使我去美国,也是靠自己劳动生活。还有,出国的手续很烦很烦,政策松动到什么地步,真不能料想,走一步看一步吧。”

余放端来了咖啡,桌上端放几碟点心。余放有好兴致,把刚学会的曲子拉了一遍,大家称赞他的进步。卢静娜把孟庆辉的词拿来要大家欣赏。一句“心冷看韶华,情暖托香茶”,让大家万分唏嘘。单萍说:“今天能够相聚在此,以后还不知怎么样了。孟庆辉你为今天我们大家赋一首词吧!”单丰说:“说得好!也许我真的出国了,也算为我填一阕!”孟庆辉没有推却的理由,硬硬头皮,填了首《清平乐》:

相聚梦好,还须婵娟报。曳杖啸歌情一种,偏与少年共。追记总角存想,历历振聩难忘。难求平川长风,还贪回肠气荡。

单萍读到“婵娟”,心里一愣,是指自己呢,还是单丰?蓦地又一惊,“婵娟”是明月,“明月?”她咽了咽,轻轻对自己说:“‘婵娟’是指娜姐吧?”不想被单丰听到了,“也有道理,今日在娜姐家里相聚,以后还会在此相聚。”单丰说。单萍对孟庆辉说:“你学过俄语,月亮是不是‘ЛУНА’?”“是的。”“那么卢静娜就是‘静月’,对不对?”卢静娜说:“我也说不清,名字是爸爸起的,他到过苏联,也许有这个意思。”她接着说:“词写得好,不过‘相聚梦好’,何必要‘曳杖啸歌’,又何必要‘回肠气荡’,哪怕不是‘平川长风’,能思念能相聚,就是好事!”大家都点头称是。

余放天生多愁善感,看到大家其乐也融融,其意也泄泄,不由得眼眶湿了。单萍发现了说:“怎么好好的,你却伤感了呢?”“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总感到,美好的东西常常是短促的。”“你怎么能这样想呢?”“你看吧,好的书不让读,说是坏书;好的音乐不让听,说是靡靡之音;好的衣服不让穿,说是资产阶级思想;好的人不长久,老是有莫名其妙的灾难和罪名在等着他……”大家听罢,都沉默了。许久孟庆辉才说:“历史总会还美好一个清白的。我总觉得自己很无奈,常常觉得自己违心得很,觉得不磊落光明,不能荡气回肠过日子。我总用‘保护自己’来掩饰,来骗自己,结果呢?我总在想‘我变坏了吗’,我为什么要变坏呢!”单丰最后下结论:“美的就是美的,好的就是好的。不过要学会保护自己。让我们以后再在此相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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