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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乐荷,朵乐荷

时间:2022-12-2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据熟谙声乐艺术的朋友讲,彝家唱歌发声的方法很科学,很考究。彝族人民能歌善舞,有着悠久的历史传统。他们把弦歌看作是彝家心声自然流露的情感通道,又当成反映人情世态、时代生活的一面镜子。这美妙的音乐所洋溢的万种柔情,会使热恋中的小伙子如登春台,如饮醇醪。彝家认为,善是立身处世的根本。在老辈的彝族群众心目中,火是圣物,它能够净化一切。他们视火为神物,视锅庄、火塘为神之所在,严禁人畜践踏与跨越。

原根意义的“采风”,是搜集民间歌谣。这次中国作家采风团到凉山来,当然不只是撷采歌诗,主要还是访史问俗,亲炙这一神奇大地的沧桑巨变。但是,既然来到这素以“歌的海洋”艳称中外的八百里凉山,又不能不为遍地的山歌、情歌、酒歌、舞歌、婚嫁歌、祭祀歌、丧礼歌、节庆歌而忘情倾倒。

有人说,到了凉山,忘了吃,忘了喝,忘不了彝家姑娘一曲歌。

彝族民歌中数量最大的自然是情歌;其次,酒歌占有相当重要的位置,“人生酒歌”一般以敦勉、教诲为目的;还有一种“塘酒歌”,老人们坐在一起,通过歌唱,谈古论今,展示才智,这种酒歌多为鸿篇巨制,内容淹博,素有“歌母”之称。

据熟谙声乐艺术的朋友讲,彝家唱歌发声的方法很科学,很考究。他们善于使口腔、喉腔、胸腔和鼻腔巧妙、自然地加以配合,达到音域广、吐气长,音量宽阔,即使数十拍的长乐句也能一气呵成。

彝族人民能歌善舞,有着悠久的历史传统。早在西汉时期,司马相如就在《子虚赋》中记载了彝族先民的“颠歌”。唐人樊绰所著《蛮书》中,也有关于彝族男女吹笙、跳歌的描述。

古籍记载,这里的男女老少皆擅弦歌,转喉开口,一唱百和,举凡爱恋、婚嫁、喜庆、悲戚、放牧、农作、狩猎、行役,无不以歌讴抒怀达意。他们把弦歌看作是彝家心声自然流露的情感通道,又当成反映人情世态、时代生活的一面镜子。他们自豪地说,彝家的史书,记在弦歌之中。

彝家女儿长成大姑娘了,一般都随身携带一种用竹片或钢片制成的口弦,演奏时,将口弦置于唇间,左手握住弦柄,右手轻轻地拨动篾尖,或吹或吸,发出柔和、婉转的清音,借以表达复杂、细腻的情感。这美妙的音乐所洋溢的万种柔情,会使热恋中的小伙子如登春台,如饮醇醪。有一首民歌是这样描述的:

假如阿妹子的脸皮薄如纸,

悠悠的响篾能替你递话传情。

它是采集爱情鲜花的蜜蜂,

从这颗心钻进另一颗心。

假如阿妹子被苦闷缠住了身,

悠悠响篾能吹散胸中的阴云。

它是寻求友谊的金丝银线,

把两颗心织作一颗心。

彝家儿女历来有以歌传情、以歌代言的习尚,触事为歌,随口而唱。赛歌会上,男女青年初识乍见,交浅言深,有些耐口,往往以歌声“投石探路”,曲折传情。

这边,小伙子唱道:

唱支山歌给妹听,

看妹格是痴情人。

点灯还要双灯草,

有情小妹来接音。

那边,有时姑娘看不中对方,便用歌声加以婉言谢绝:

妹是一杯酒,苦荞子酿成。

闻着味不香,喝着味不醇。

阿哥是上品,另找可心人。

凉山彝家以真诚质朴、热情好客闻名于世。每当我们踏入彝寨,都会遇到人们主动地问询:“曲博,卡波?”意思是:朋友,你去哪里?你只要说出准备拜访的人家,他们便会热情地前趋指路,甚至一直陪送到那一家。

有时,我们没经事先联系,随意走进哪个彝家,男女主人也总是很有礼貌迎迓接待,决不会冷落了这种不速之客。里巷徜徉,随时都能听到彝家的暖人情怀的祝酒歌:

远方的朋友,来哟,来哟!

珍贵的客人,来哟,来哟!

请喝一杯彝家祝福的酒,丰收的酒哟!

彝家的心像篝火一样红,金子一样真哟!

请喝下这珍贵的酒啊,接受彝家的一片深情哟!

客人登门,酒是必备的,往往客人一就座,主人便立即递过来一杯酒,然后边叙边饮,以酒代茶,一直喝到客人起身告辞。彝家待客慷慨大方,他们有句俗话:“一斗米不吃十天,难以度年;十斗米不做一顿,无法待客。”

著名的民族学家林耀华先生,四十年间三上凉山,对于彝家的这种盛情待客,有更深的体会。一次,他到昭觉县的甲甲阿吉家串门,因为这里地处平坝,为了让家中的羊避暑,主人事先把羊寄放到山上的亲戚家里。现在来了客人,一时无羊可捉,没有肉食款待,主人感到很难堪,便一连气杀了四只鸡来下酒,还再三地表示过意不去。

还有一次,在尔吉久布家,见客人来到,主人当场就花二百元钱,买下了一头牛来,准备宰杀。林先生一看这种情势,赶忙登车告别,如同逃跑一般。虽然心知这样做会使主人不悦,但无论如何,也不忍心让他无端作如此大的破费。

彝家认为,善是立身处世的根本。他们说,步子直才能走得快,心肠好才能交朋友。存善心,行善事,既可以造福自己,又可以荫庇子孙。广泛流传在民间的大量故事传说,都宣扬了这类思想。长期的生产力低下,从自然界获取物质生活资料艰难,加上天灾人祸频仍,使他们养成了合群互助、团结齐心、扶弱抑强的风尚。

这次,作家采风团来到凉山彝寨,热情好客的主人更是早早地欢聚村头,置酒接风。一队靓装丽服、美目流盼的彝族姑娘,手里擎着酒杯,高歌侑酒。我以素无饮酒习惯为辞,姑娘们便齐声唱着:

大表哥,你要喝。

你能喝也得喝,

不能喝也得喝,

谁让你是我的大表哥!

喝呀,喝!我的大表哥!

在这种情殷意切的态势下,别说是浓香四溢的美酒,即使是椒汁胆液,苦药酸汤,也不能不倾杯而尽。

在接风席上,彝族姑娘们表演了一个《喜背新娘》的歌舞节目。

寨子里的姐妹们打扮得花枝招展,把阿呷姑娘围在木屋中央,和着歌声、笑声,为她将红白相间的童裙换成中段为黑蓝两色的少女长裙;将独辫分成双辫,盘在花头帕上。——阿呷姑娘就要出嫁了。女伴们的缠绵悱恻、难舍难分的《惹打》嫁歌还没有落音,外面的迎亲队伍已经进来了。

啊,原来,散文作家吴先生竟“混”在迎亲客里面,而且是“喜背新娘”的角色。真是再适合不过了,大家齐声道“好”,一致赞扬导演的眼力。只见姑娘们七手八脚,瞬间就用锅烟灰把我们的“江南才子”打成了花脸,引得全场哄然大笑起来。吴才子灵巧机智,趁着慌乱、喧哗,背起新娘阿呷就走,把全场歌舞腾欢推上了高潮。

在凉山彝家婚礼的实际生活中,不管去往男家的路是远是近,新娘都得由人背着,有的地方也可骑马。因为新娘的双脚是不能沾地的,这祖辈传留的规矩,谁也不能违背。彝族谚语说:“不抢不背身不贵,背去的媳妇赛千金。”

背新娘颇有讲究,一般由新郎胞弟或堂弟担任。要求背上的新娘要侧身、曲膝,双手搁放胸前;背新娘者不得用绳带捆系,只能双手托住新娘弯曲的小腿。如果路程遥远,需要在途中过夜,新娘亦不能进入迎亲队伍借宿的人家,只能在户外由人们轮流守护着,静待天明。

锅烟抹脸的习俗由来已久。从考古学与人类学的考据资料看,黑色在原始民众的观念中,往往具有某种神性的意义。在人的身体上特别是脸面上涂黑,是一种带神秘色彩的巫术礼仪,有驱邪、祈福、禳吉的意图。

在西羌故地天水一带,有在公爹脸上抹锅烟子以祝福纳吉的婚俗。远处东北、北部边疆的鄂伦春、鄂温克、达斡尔族,都有“抹黑日”或“抹黑节”,时间是正月十六——诸神归天、人间新生活开始这一天。早起后,老人给尚未起床的儿孙脑门上抹一点锅灰,把这作为一种佑护生灵的节庆礼仪。这在许多民族中都是共通的。

当然,时至今日,除了局部地区古风犹存,抹黑仍然保留着原始的祝福意义外,其他地方,中古以后,人们赋予色彩的情感发生了变化,黑色已经走向反面,成为贬义。这也是很有趣的事情。

依我看来,“尚黑”可能与火的崇拜有关。锅底黑的魔力,根源于对火的信仰。因此,凡是有抹黑习俗的地方,同时也都存在对火神崇拜的习俗。自古就有“彝人敬火,汉人敬官”的俗谚。

在老辈的彝族群众心目中,火是圣物,它能够净化一切。年节祭品要一一在火上转三圈,或将一块石头烧过,经淬水冒出蒸气,再将祭品在上面绕过三圈,就可以除掉一切污浊。他们视火为神物,视锅庄、火塘为神之所在,严禁人畜践踏与跨越。猎人、牧人常用的引火绳,在家要挂在屋壁上方,用后只能用手压灭,而不许用唾沫淹灭。火是中心,哪里有了火,哪里便会围上一圈人,火成了凝聚人们的轴心。

这是一个爱火、敬火的民族,她的历史就是一条火的长河。一年一度的最隆重的节日——火把节,实际上,是彝家古老的祭火节。人类最初一代的文明,是被火的光焰照亮的。世界上许多民族都有关于火的崇拜、火的禁忌的习俗。然而,像我国西南藏缅语系的几个少数民族这样,把火的崇拜神圣化,并以节日形式固定下来,同预祝丰收相结合,却是不多见的。

关于火把节,当地流布着这样一个传说: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夏天,旱情十分严重,庄稼长得瘦弱不堪。可是,天神仍然派出差役,下界催租逼债。人们苦苦求饶,还是颗粒不留,统统收走。这激怒了英雄惹地豪星,决心把这个恶差除掉。结果在六月二十四这天,在比赛摔跤时,把他摔死了。正当人们欢庆胜利的时候,天神发出命令,要放出天虫,毁灭所有庄稼。说时迟,那时快,转眼之间遮天蔽日的天虫便把一片片庄稼吞噬净尽。豪星看了心痛如焚,忽然情急生智,想起了应该借助火神威力来扑杀害虫,保护庄稼。于是,动员男女老幼采来蒿秆扎成火把,满山遍野燃烧起来,经过九天九夜的激战,终于消灭了天虫,保住了即将收获的庄稼。

后来,人们为了纪念这位为民除害的英雄,也为了祈祷丰收,年年都点燃火把,久而久之,就形成了火把节。

但是,书伦修撰的《西昌县志》记载的火把节起源,却是一个哀惋动人的故事:

唐代开元年间,云南有六诏,其中的南诏想要并吞另外五诏,在六月二十四这天,召集五诏首领宴饮于松明楼。五诏中的邓出行前,妻子慈善看出其中的阴谋,力阻夫君前往,不听,便含悲饮泣,将一个铁镯戴在丈夫的手腕上。宴会间,松明楼火起,五诏其他首领均葬身火海,骸骨难以辨认,唯独邓因腕上戴有铁镯,被部下认出运回。

南诏王惊羡慈善的才慧,欲以重金聘之。慈善以夫死未葬为辞。既葬,她便率兵据城自守,南诏攻了三个月也没有攻下。后来弹尽粮绝,夫人盛服端坐,饥饿而死。百姓为了纪念她,每年到六月二十四这天,便燃起火把,并用以照田祈年。后人有诗云:

赴宴先知去不回,柴楼烟冷尚余哀。

而今火树沿成俗,忍使冰心化作灰!

慧心早卜去难回,赠到金钏隐自哀。

千古人犹照亮节,吞来六诏已成灰。

关于火把节的来源,此外还有十几种说法。就广大民众的意愿来说,当然更倾向于第一种,因而流传得也最广泛。

这次作家采风活动的核心内容,就是参加农历六月二十四的凉山彝族火把节。吃过早饭,大家就乘车来到普格县五道箐乡拖木沟的一处非常开阔的草坪,四周天然隆起,形似看台,上上下下已经坐满了人群,据说达三万多人。

彝家有一句谚语:过年是嘴巴的节日,火把节是眼睛的节日。意思是,过年讲究吃好喝好,而火把节讲究的是穿戴打扮,好玩耐看。放眼望去,尽是姑娘们的七彩裙、花头帕、绣花坎肩和小伙子们的白披毡、蓝披毡、花腰带,好像一个硕大无朋的五彩花环罩在青苍的碧野上。

最先出场表演的是彝家女儿,她们打着黄油伞,相互牵着三角彩巾,围成一个又一个圆圈,唱起了优美动人的“朵乐荷”。歌声美,舞步轻,织成了一条情韵绵绵的女儿河,又好似一朵朵太阳花在蓝天下缓缓滚动。

同来的诗人们看了,热情洋溢地赞颂说,彝家姑娘穿的是不用文字记载的神话,绣的是民族创世纪的史诗和悲欢离合的故事,她们用彩色丝线编织着似水柔情,倾注着对美好事物的憧憬。

最能充分展示这种美的姿彩的,是已有千年历史的选美活动。选美,既看姑娘们的身材容貌,穿着打扮,又要看她们的仪态风采,还要看平时的道德品行,包括对待父母长辈的表现。评委们都是山寨中德高望重的老人,他们一整天在过节人群中寻觅、拣选,反复比较、协商,评判意见颇具权威性,没有人会怀疑、指责。每次火把节每个场地只选三名,一旦评出,便成为姑娘们心仪的目标,小伙子心中的偶像。哪家出了美女,哪家的瓦板房四周,晚间便口弦声不断,清晨背水路上的脚印最多。

当男人们湮没在几乎清一色的汉装或西装的洪流中,凉山的彝家妇女却以多彩多姿的服饰显示着迷人的个性和鲜明的特色。同样是女性,过去很长的历史时期,汉族妇女由于受封建礼教的束缚,“两眼下视黄泉,看天就是傲慢;满脸装出死相,说话就是放肆”,连起码的社交自由也没有,更谈不到在公众场合轻歌曼舞,以女性特有的方式展示本民族的文化传统;甚至在戏剧中,女性角色都要由男人反串。相形之下,彝家女儿却是开放得多,可说是置身于一个无拘无管的世界。

过去我总以为,处于比较封闭、落后状态下的民族,必然追求与向往一种平衡、和谐、安定的结构与心态,只有到了人类活动趣向多元、内容多变、节奏加快的生活阶段,亦即进入现代,人的精神的基本倾向才会寻求强度的刺激,激烈的变换和更大程度的紧张。可是,来到凉山之后,却发现这里的精神生活,更适应那种刺激、动荡、紧张的现代生活方式。这从场上观众对于摔跤、赛马、斗牛、斗羊是那样的投入,那样的兴致勃勃、全神贯注,便可以看得出来。

它说明,广大彝族地区较之追求宁静、安适,执着于繁文缛节,以农业文明为主的汉族地区,更具活力,更为开放,“生命之光”发射得更充分。这也许由于彝族地区长久以来,生产、生活的流动性大,获取生活资料艰难,自然条件恶劣等情况,促成了其生命力旺盛,神经系统一直保持较高的激活与兴奋水平。

天色暗了下来,我们在街前广场上,点燃起干蒿扎成的火把,排成长长的队伍,高声唱着火把节祝歌,走向田野,走向山冈。于是,漫山遍野都响起了:

朵乐荷,朵乐荷,

烧死猪羊牛马瘟,

烧死吃庄稼的害虫,

烧那穿不暖的鬼,

烧那吃不饱的魔,

朵乐荷,朵乐荷!

由于火把节适值盛夏,田里秧苗正处于旺盛的生长期,也正是各种危害庄稼的昆虫繁殖的高峰期。当火把在四野燃起,那些害虫便迅速攒聚趋光,一齐葬身火海,所以确有除害保苗的实效。

时间已到深夜,登高四望,但见漫山遍野,到处都有金龙飞舞,起伏游动,浩荡奔腾,人们仿佛置身于火的世界。城市里也同时施放礼花,把光明送到天上,让暗淡的长天也大放异彩。古人有诗云:

云披红日恰含山,列炬参差竞往还。

万朵莲花开海市,一天星斗下人间。

可说是真实而确切的写照。

山在燃烧,水在燃烧,天空在燃烧。与此相应和,人们的情绪也在燃烧,激扬、纵放,沉浸在极度的兴奋之中。面对着星河火海,我也不禁手之舞之,足之蹈之,高声朗诵起郭沫若的《凤凰涅槃》中的诗句:

我们生动,我们自由,

我们雄浑,我们悠久。

一切的一,悠久。

一的一切,悠久。

……

火便是你。

火便是我。

火便是他。

火便是火。

翱翔!翱翔!

欢唱!欢唱!

火把节自始至终体现了一种反规范、非理性的狂欢精神。这显然带有原始的万民狂欢的基因,但更重要的是反映了现代人的一种精神需求。从更广泛的集体心理来说,人们都愿意借助这个节日,营造一种规模盛大的、自己也参与其中的欢乐氛围,使身心放松、亢奋,一反平日那种循规蹈矩、按部就班的生活秩序,而同时又不被他人认为是出格离谱、荡检逾闲。

正当我们交口称赞这次盛会的堂皇富丽时,彝族诗人马德清却指了指采风团中的年轻诗人吉狄马加,说:要讲火把节,正宗的并不在此,而是在吉拉布拖——吉狄马加的故乡,那里是火把节的真正故乡。只有到过布拖,才能叹为观止。一番话,使作家们对布拖充满了神奇的向往,后悔这次没能赶到那里去参加火把节。

我笑着接上他的话头,说,踏不上的泥土,总被认为是最香甜的,也不妨在意念中留下一方充满期待与怀想的天地,付诸余生梦想。也许,德清先生施展的是关云长的故智:当关王爷刀斩颜良,力解白马之围以后,曹操赞曰:“将军真神人也!”关公却说:“某何足道哉!吾弟张翼德于百万军中取上将之头,如探囊取物耳。”曹操听了,自是惊羡万般,向往不置。这叫深一层表现法。其实,并不见得张飞就比关公更胜一筹。

大家听了,又是一阵说笑。有的说,英雄无悔,狡猾的狐狸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世界上,哪个民族没有诗呢?

维柯说过,在所有民族的历史上,诗是最初的或最原始的表态方式。

海德格尔也说:“诗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语言,因此,诗是人类对宇宙和自身之悟解的最早开端。”

但我敢说,要找一个像彝家那样全民族都迷恋诗歌,沉浸在写诗、诵诗、用诗的巨大热忱里,形成一种独特而鲜明的民族特征,走遍天涯也不容易。

早在一千六百多年前,晋常璩在《华阳国志》中就记述了彝族“论议好比喻物”,喜欢以诗的手法和格言、谣谚来表述社会生活、抒发思想感情。凉山有着丰厚的文学积淀,到处都是诗的沃土。古老的历史,绚烂的文明,美妙的大自然,以及那些难剪难理的爱爱仇仇,统统以诗的形式载诸彝文古籍,流布于人们的口头。

广泛流传于大小凉山的著名史诗《勒俄特依》、训世诗《玛木特依》、叙事长诗《阿莫尼惹》、抒情长诗《阿冉妞》与云南的《梅葛》、《阿诗玛》、贵州的《恩布散额》,构筑成彝族民间文学的宏大殿堂。

在凉山,与诗歌堪称文学“双璧”的是遮天盖地的神话、传说。不管是历史的、传奇的神话,还是诠释某种现象、事件、名称的起源的解释性、推源性神话,都是通过“遗传”方式从远古保存下来,都体现了彝族文化传统的底蕴,反映着民族的经验与愿望。

这些神话、传说既是古代彝族文化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又可以说是它的丰厚的土壤。尽管这些神话、传说反映着原始人思维的前逻辑的、主客体不分的稚拙的特点,如同《山海经》、《淮南子》中所保存的神话一样,情节简单、象征性单一,尚未形成一个种族的完整体系,但是,它们确曾启发了彝家各个时代无数画家、雕塑家、诗人的灵感。

如同希腊神话中反映了群婚制、母权制、血亲复仇、父权同母权的斗争等许多人类遗迹一样,彝族神话中也保存了大量神话化了的亦虚亦实的史迹。它们当然不即等于历史,但往往在虚构的外衣下包藏着真实的内容。正如高尔基所指出的:“在神话和传说中,我们可以听到从事驯服动物、发现药草、发明劳动工具这些远古的回声。”

其形式,大量表现为口述流传。中文的“古”字,就是十口相传之意。通过这些口头流传的神话、传说,可以向远古追溯传统的源流,探索其更悠久、更超自然的原始形态,读出人类生活史的第一页。这对于文字历史记载较少,也不甚完整的民族来说,尤其重要。

像渴望着一切文明、幸福一样,早在远古时代,人类的先民就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腾身天界,遨游太空。——域外的关于法厄同的神话,关于罗达斯及其儿子伊卡洛斯的神话,中国的嫦娥奔月的传说,都反映了这一点。

几千年的想望,今天终于变成了现实。中国,这个火箭的故乡,经过无尽沧桑,今天终于面对崭新的世界,高扬起火箭的旗帜,在空间高科技领域实现了辉煌的跨越。西昌卫星发射中心已成功地发射了二十多颗实用地球同步卫星,使西昌成为人类飞向太空的港口,蜚声宇内的中国航天城。

几天来,采风团参观了坝高近百米、工程浩巨的大桥水库,雅安到攀枝花的高速公路和飞机播种营造的百万亩林区,这天午后,我们又在航天城实地参观了法国宇宙公司制造的“鑫诺”一号通信卫星的成功发射过程。伴随着“轰隆隆”一声巨响,火箭腾空而起,熊熊烈焰映红了半面天宇,划出一道人类征服太空的经天轨迹。

面对高科技的伟大成果,面对这些改天换地、征服自然的人间奇迹,我蓦然想到马克思的名言:“任何神话都是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因而,随着这些自然力之实际上被支配,神话也就消失了。”

如同成年人常常喜欢回顾童年时期的梦幻追寻,尽管这种梦寻是极为幼稚与虚幻的,心头却依然不免充满了无尽的温馨与眷恋;人们在以满腔热情欢呼着、切盼着这些神话消逝的同时,对于远古先民那种粗粝而幼稚的神话梦寻,又总会充溢着崇敬与向往之情。

当然,那种神话与传统杂陈,不见科学真面,蒙蒙然处于扑朔迷离的雾霭之中的混沌状态,毕竟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凉山,这块风物宜人却又深藏固闭,资源富集却又相对贫穷落后的地方,如今正在发生神奇的变化,面临着一场大规模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的调整。

显然,现代文化科技事业和市场经济的迅速发展,定会与固有的民族传统发生激烈的撞击。摆在彝家儿女面前的一个刻不容缓的任务,是以足够的思想准备,主动地调适自己的社会文化系统,以防止可能产生的某些消极后果。我们欣慰地看到彝族诗人倮伍拉且的诗句:

沉重地滚动

挤压我们身躯

坚硬如铁

粉碎灵魂的硬壳

飘逝的时光

一页页翻开

从以往翻到现在

我们拥有足够的经验

接纳必然的明天

(199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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