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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在哪里

时间:2022-12-2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父亲的另一个奇特的地方是记忆力怪异——说起那些战争场面,父亲是如数家珍,哪一颗子弹从哪里打过来,哪一发炮弹打飞了哪一棵树的哪一段皮,都记得清清楚楚,但是,说起自己家在哪里,父亲却茫然了。侯爵想,你什么时候说过家在哪里了?你不说我哪知道?父亲不说自己的家在哪里,侯爵当然也就说不清自己的祖籍在哪里了,为此,每次填那些表格的时候,侯爵都有些难过。

我的家在哪里

侯爵找不到家了。

侯爵不是疯子,也不是精神暂时出了问题,更不是因为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不,都不是,事实是十分健康的侯爵走在自己生活着的这座算不上大的城市里莫名其妙地迷路了。

是不是刚才想问题太入迷了让自己找不到家了呢?侯爵想。

侯爵刚才在想父亲。

父亲是一个传奇般的老头。十二岁参加抗联,打日本,打老蒋,渡黄河,渡长江,走遍中国,身上“弹坑”到处都是,但意外的是,每一次战斗下来,父亲身上虽然都少不了要“彩旗飘飘”,却每一次都没伤着要紧的地方,一路活下来,居然活到了八十出头。父亲的另一个奇特的地方是记忆力怪异——说起那些战争场面,父亲是如数家珍,哪一颗子弹从哪里打过来,哪一发炮弹打飞了哪一棵树的哪一段皮,都记得清清楚楚,但是,说起自己家在哪里,父亲却茫然了。按说父亲虽然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靠认识和不认识的乡亲救济长大的,但是对于家的记忆应该也会有的啊,可是每次问父亲,父亲都以一种十分陌生的眼光看着侯爵,家在哪儿你会不知道?父亲说。侯爵想,你什么时候说过家在哪里了?你不说我哪知道?但是这些话侯爵没说,侯爵想,父亲毕竟老了,老了就记不得家在哪儿了,不记得也就罢了,何必追问呢?

父亲不说自己的家在哪里,侯爵当然也就说不清自己的祖籍在哪里了,为此,每次填那些表格的时候,侯爵都有些难过。

其实这些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现在,现在侯爵找不到家了。

说来都是笑话,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也几十年了,且不说少年时候在这座城市里疯跑,就是参加工作以后跟着领导到处检查工作,后来自己成了领导到处检查工作,这城市也差不多跑了好多遍。但是,原以为自己对这座城市已经了如指掌,却一出门就找不到家了。

当然,就找不到家这事,要怪还得怪自己。早上出门的时候一时匆忙,光想着父亲的后事,手机居然就忘到了家里;从殡仪馆回来,想一个人走走,竟然真就让司机把车开走了。现在好了,找不着家了!

如果侯爵记得家里的电话,或者记得单位的、朋友的电话,打个电话也就行了,但是侯爵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不习惯记电话号码了——家里的电话侯爵从来不接,因为打到家里来的多半是找自己帮忙的,是准备来“看望”自己的;朋友、亲戚从来都是给自己打电话,只要他们记得自己的电话就行了;单位的电话就更不用记了,凡需要对外的,都是办公室打电话,而那些足够重要的电话都是人家打进来。

那么,侯爵如果记得自己住在哪条路哪一个小区哪一幢哪一单元也好,问问人也就找着了,但是这些侯爵通通都不记得——是啊,记这些干什么呢?每天上班都是司机开车来接,下班的时候司机开车送,接送都在楼底下,侯爵只记得自己楼下有一个花工每天都弯着腰在那儿整理着那些花花草草。

侯爵找不到家了。

侯爵在大街上茫然地走着。

一辆一辆的出租车从跟前过时欲停又止,但是侯爵不敢招手,哪怕抬手都不敢,因为侯爵很尴尬地发现自己口袋里一分钱都没有。如果在平时,这都好理解,带钱干什么呢?侯爵一辈子不带钱难道就饿死了?当然侯爵没有饿死,侯爵生活得很好。在家里,买菜都是保姆的事,自己不用带钱;在单位,请个客吃个饭什么的都有办公室主任料理,自己不用带钱;就算只带了司机出去,需要花钱的时候都是司机去办,自己只要在单子上签个字就行,需要带钱干什么呢?为此侯爵还开过玩笑,说只有守财奴才把钱死死地捂在自己身上,这个玩笑得到了单位上下一致赞同。

可是今天却不同了,走得晕头转向的侯爵没有钱,连打个车都不敢——而平时侯爵是从来不打车的。

完了,侯爵想,难道自己一定会在自己生活工作管理着的城市里迷路吗?

太阳越来越猛,侯爵感觉身上越来越难受。

这是一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熟悉,是侯爵相信自己现在经过的哪一处都是自己曾经来过的,侯爵甚至还记得当初来检查工作时自己还在哪一个地方站过,在哪一个地方说过话;说陌生,是侯爵总也不能把这些自己来过的地方连成一条线,留在记忆里的全是一些零零碎碎的点。怎么会是这样呢?侯爵想。

想不明白。

身体越来越不行了。一路走下来,侯爵明显有这种感觉。想当初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天天出外勤,在城市里的大街小巷里转,转一天也不累;刚刚当上领导的时候,常常出来检查工作,走路的时候比坐车的时候多,不累——现在不行了,才走了多久啊,就明显体力不支了。侯爵开始喘气,淌汗,浑身疼痛,侯爵想,要是现在——现在有一张小凳子坐一下也好啊!

还真有一张小凳子坐。

是一个老太太给的。

老太太看侯爵走得东倒西歪,就把自己坐的一张凳子递了过来。

大热天的,出来干啥?老太太说,看你也不是走惯路的,现在不行了吧?

坐到凳子上的时候侯爵明显感觉好多了。

大热天的,老人家你出来……

嗨!老太太说,家里房子太老了,不隔热,出来坐在树荫下图个凉快呗。

就没买个风扇空调什么的?

哪来那钱?老太太说,咱老百姓得图生活,可图不起享受。

侯爵突然觉得有些难过。

太阳很毒。天气很闷。知了有一声没一声地叫。

侯爵觉得心里更闷。

一辆车突然停在了跟前。

下来一个人,是儿子。

爸!儿子笑道,我跟妈打赌,赌您迷路了,找不到家了,妈还不信,看看,果然是吧?

儿子一直没等着侯爵回家,就开了车满城来找,竟然真把侯爵给找着了。

儿子谢过老太太,把侯爵扶上了车。

坐到车上,一路的风景突然鲜活起来,侯爵突然发现自己对眼前的一切是那样熟悉,哪一条路,哪里有红灯,哪家店铺是新开张的,都是那样熟悉,可是刚才在路上走的时候为什么却那样陌生呢?难道车上车下真的完全是两个世界?

爸,儿子说,爷爷临终的时候让我捎句话给您。

什么话?

爷爷说,您一直在问他家在哪儿,他现在告诉您,他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东北……松花江上?

对,儿子说,爷爷让我唱给您听: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侯爵忽然泪如泉涌。

父亲活到生命的最后都没忘记家在哪里,可是自己为什么就忘了家了呢?到底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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