荞麦花开时的爱情

荞麦花开时的爱情

我跟柱子说我要去县城接媛媛，因为媛媛说要来赵庄看我。

柱子说那你还站在这儿跟我瞎扯啥？还不去？

我有些为难，说接回来已经半夜了，这是乡下，又没什么地方可去，这像谈恋爱吗？

柱子说你可不是一般的蠢哪！没地方去？这广阔的原野会没地方去？这会儿不正是荞麦花开时节吗，满地荞麦花开得跟梨花一样多有诗意，会没地方去？

我说我可宁愿这满地不是荞麦花，是一粒一粒饱满的荞麦该多好啊！

柱子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咋一点浪漫主义——柱子还没说完，肚子里突然咕咕咕一阵乱响，柱子便有些难为情地冲我笑——我这肚子可一点没浪漫气。

我和柱子是赵庄机井房的“房长”，直接点说就是守机井房的。水利是农业的“七寸”(生产队长是这么说的)，一般人尤其“地富反坏右”是绝对不能接近这机房的。而我和柱子是知青，经队长三番五次派人调查，我俩的确根正苗红三代无问题，所以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郑重地交到了我们手中。

守机井房的任务光荣而艰巨，但守机井房的人却不能搞特殊化——比如分粮时多分个三五十斤什么的，我们和其他人是一样的。那会儿我们都很年轻，粮食消耗大，所以我们便常常坐在机井房外边的田埂上望着满地的荞麦发呆。

要是这满地的荞麦不开花光结果该多好啊！我感叹说。

就是。柱子满眼神往，要是荞麦一粒粒都长得跟蚕豆一样大就更好了。

要是蚕豆一样大的荞麦一年收五次就好了。我说。

不！柱子坚定地说，一月收一次最好！

跟柱子在机井房外边瞎扯其实一点都不浪漫，之所以生扯出这些荒唐的想法，主要是肚子里油水太少，少得有些让人神思恍惚。

媛媛要来赵庄，这是一件大事，我得连夜赶往县城。柱子阴险地说，放心去吧，我这就去给你俩弄点夜宵回来。

接着媛媛回来的时候果然已经半夜了，柱子站在机井房外边等我们。月亮出来了，机井房在月光下像一只怪怪的兽。

媛媛一直高一脚低一脚梦游一般跟着我走，但月亮出来的时候媛媛像突然从梦中醒来一般惊叫了一声。

多漂亮啊！媛媛说。

我说什么多漂亮啊？

荞麦花！媛媛兴奋地说，你看月光下的荞麦花多漂亮！

我这才认真打量这满地的荞麦花。

月光下的荞麦花真的很漂亮。荞麦在月光下绽放出密密的白花，白花花的跟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似的，茫茫无边。没有风，只有倾泻的月光和琉璃一样的夜空。星星三五点，散落在天空深处。星空之下，荞麦花瓣密密地盖了地皮，一尺多厚的荞麦花啊！

要是这满地都是……我思想突然莫名其妙地又开了小差。

柱子踢了我一脚——真的很美呢！柱子一副喝多了苕干酒的模样，天底下哪还有这样美的景致？这荞麦地里最适合谈恋爱了！

后来我便跟媛媛在荞麦地里散步，没有边的荞麦花开放在大地之上，水一样的月光倾泻在大地之上，而柱子在机井房里为我们烤他才从生产队仓库里“发现”的红薯。

我喜欢荞麦花，但我更喜欢颗粒饱满的荞麦。

在没有荞麦只有荞麦花的夜里我向往柱子烤得喷香的红薯。

我向往烤得喷香的红薯但我必须陪喜欢荞麦花的媛媛欣赏荞麦花。我盼望着有一天我能不想荞麦不想烤红薯只想荞麦花。

我心潮起伏百感交集。多年之后我养成习惯，每年总要在花盆里种几株荞麦，荞麦开花的时候，雪白的花在阳台上一大堆五彩缤纷的花中显得很朴实很单纯，总让人想起点什么。

媛媛的学生到家里来，总问，这是什么花呀，叔叔？

我说是荞麦花。

荞麦花真美！学生说。

我心里一动，问，你们就只看见荞麦花，没看见其他什么，比如一粒一粒的荞麦……

学生很天真地问，干吗看见荞麦花就要想起荞麦呢？这会儿就看见花——荞麦花不好吗？荞麦花真好看！

我想了想，不禁哑然，那年陪媛媛在荞麦地里散步时我不就盼望着这种只看见花不去想果实的情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