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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子和利牙的铁律

时间:2022-12-1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因为这里的人和狗,已经不再是城市里的那些人和狗,它们都是野蛮的,它们只信奉由棒子和利牙铸成的丛林铁律。卷毛是这次的受害者。突然这条狗毫无征兆地像闪电般一跃而起,飞快地扑向卷毛,在此期间,它的牙齿间还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就像金属相互碰撞似的。三个手拿棒子的人也来帮忙赶狗。弗朗索瓦在巴克不注意时,突然在它的脖子上套上皮带和扣环,这是缰。巴克进步很快,在弗朗索瓦和另两个同伴的共同调教下有了很大的进步。

接下来巴克在戴亚海滩度过了一天,这一天简直就像一场噩梦。因为在这一天的每时每刻,巴克的心里总是充满着烦躁和不安。

也难怪,它突然间从文明之都被带到了这个原始之地,还记得自己曾在法官宅子里每天享受着明媚的阳光,无所事事,可是这种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在这里,连平和都是一种奢望,这里没有休息时间,也很难有片刻的安宁。在这里,有的只是动荡和混乱,生命无时无刻不受到各种威胁。因为这里的人和狗,已经不再是城市里的那些人和狗,它们都是野蛮的,它们只信奉由棒子和利牙铸成的丛林铁律。

巴克可从来没见识过狗与狗之间像狼一样地打斗。而第一次目睹了这种争斗之后,它又学了生动的一课。没错,那只是别的狗的争斗,否则它不可能活下来接受教训。卷毛是这次的受害者。

狗主人们在木料场边驻营,卷毛过去向一条壮实的狗示好,那条狗长得虽然和一匹成熟的狼一样大,但却没有卷毛一半高。突然这条狗毫无征兆地像闪电般一跃而起,飞快地扑向卷毛,在此期间,它的牙齿间还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就像金属相互碰撞似的。然后,眨眼之间,卷毛的脸皮便从眼睛那里被一直扯到下巴处。

那条恶狗突然袭击,先发制人,然后跳开,这彻彻底底是狼的战术!但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三四十条雪橇狗从远处奔来,将两条正在打斗的狗围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周围一片寂静。

巴克不明白这种沉默围观象征的意义,也不知道为何它们是那么迫切地张着嘴舔着下巴。卷毛扑向对手,可那条狗反咬它一口又跳开了。卷毛再次进攻,却迎面撞上了对手的胸膛,并被对手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摔倒在地。卷毛再也没能站起来,这便是那些围观的狗满心期待的结果。它们向卷毛扑了过去,龇牙咧嘴般狂叫不止,于是卷毛痛苦的叫声被淹没了,它被压在了那群鬣毛直竖的雪橇狗的身体之下。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太意外了,使得巴克吓得倒退了一步。它看到那个叫施皮茨的狗一边笑一边伸出了血红的舌头,接着看到弗朗索瓦拿着一把斧头跳进斗得不可开交的狗群中。三个手拿棒子的人也来帮忙赶狗。不一会儿,撕咬它的狗就已全被赶走了。可卷毛却一动不动,倒在那一片狼藉的雪地里。它的样子看起来似乎被大卸八块了。

那黝黑的混血儿还站在那儿盯着死去的卷毛,嘴里不停地咒骂。巴克相信这个场景在以后就会是它噩梦的开始。毫无疑问,这里的确是野蛮之地,一旦倒下就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所以它,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千万不能倒下。施皮茨再次伸出舌头笑着,从那时起巴克便永远对它恨之入骨。

看到卷毛惨死,巴克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还未回过神来,它又再次被吓到了。弗朗索瓦在巴克不注意时,突然在它的脖子上套上皮带和扣环,这是缰。它在大宅子里见过,是马夫给马用的。接下来它也像马一样被赶着干起活来,拖着雪橇把弗朗索瓦送到峡谷边的森林里去,又拉着一些柴火返回来。

尽管这样像牲口般干活深深地伤了它的自尊,但它很识时务,并没有去反抗。它决心把活干好,尽管以前从未有过这种经历且感觉很奇怪,但弗朗索瓦很严格,要是做不到无条件服从,他手里的鞭子可是不认人,更不认狗的。

戴夫是条有经验的雪橇狗,它一见到巴克犯错误便咬它屁股。施皮茨是领头狗,也经验老成。它虽然没有时常教训巴克,却时不时向它吼叫以示不满,有时狡诈地往一边使力,逼迫巴克走回原道。

巴克进步很快,在弗朗索瓦和另两个同伴的共同调教下有了很大的进步。它记住了还没到达驻营地却听到“嚯”的一声意思就是停住,若听到“去”的一声意思就是前进,在转弯处要绕大圈子,在下坡时要拖着雪橇离辕狗远点。

“三条狗都不赖。”弗朗索瓦和贝洛特说道,“那条叫巴克的狗尤其卖力,长进不少。”

下午贝洛特着急赶路完成任务,又带回了两条狗。一个叫“比利”,另一个叫“乔”,是两兄弟,都是正宗雪橇狗。虽然是一个母亲所生,但两条狗的性格完全相反,就像白天与黑夜一样。

比利有个毛病:过于温顺。而乔却相反,脾气很差,总是目光犀利地咆哮个不停。巴克对它俩很友善,戴夫依旧不理不睬,而施皮茨想一个一个慢慢教训它俩。比利不想惹是生非,喜欢摇尾巴逃跑,施皮茨一咬它的背部,它就使劲叫唤(依旧乖顺的样子);可乔不管施皮茨如何围着它打转,都以后脚为支点面对着它,目射凶光毛发耸起,耳朵向后耷拉,嘴巴紧闭,却可以听到它咬牙切齿的声音,像恶魔一般大吼着,典型的一副心神不宁却硬充好汉的形象。由于它所摆出的姿态很令人畏惧,施皮茨只好作罢。但为了保住自己的面子,它便把矛头指向柔弱的比利,冲比利大声吼叫,把它赶出营地。

接近黄昏时分贝洛特又带来一条狗,这是条健壮的老狗,又长又瘦,满脸的伤疤,且只有一只眼。虽然它只有一只眼,但那只眼中却散发出一种警告的意味:我不是好惹的,离我远点儿。它的名字叫索莱克斯,意思是“坏脾气”。它和戴夫很像,不在乎什么,也不期望什么。当它不慌不忙地走进狗群里时就连施皮茨也没去招惹它。

但不幸的巴克发现了这只狗无法忍受的一点:它十分厌恶别人从它瞎眼的那一面靠近它。巴克开始并不知晓这一点,所以当它从瞎眼的一边靠近索莱克斯时,索莱克斯忽然转身恶狠狠地在它肩膀上咬了一口。这时巴克才明白自己触碰到了这只狗的大忌。那一口直入骨头,撕开了一条三寸长的口子。

从此之后巴克便尽量远离它瞎眼的那一面,所以双方相处还算和谐。索莱克斯和戴夫一样,唯一的要求就是别去惹它。尽管后来巴克才知道它俩的要求远不止于此。

那天夜里巴克发现自己睡觉都睡不安稳。帐篷立在平坦而雪白的大地上,让它不禁联想到温暖的烛光。当它准备走进去睡觉时,贝洛特和弗朗索瓦却对它大声咆哮,还把炊具抛向它。这一刻巴克才突然意识到这里没有它的地儿,便狼狈地逃到了寒冷的外边。

冷风刺骨,巴克肩上的伤也在这个时候隐隐作痛。它试着直接躺在雪地上,可冰冷的地面让它立刻发起抖来,所以又站了起来。巴克感到心烦意乱,围绕着帐篷来回走动,寒冷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它,让它直打哆嗦。不时还有凶狠的狗向它扑来,可它一耸鬣毛发出嚎叫(这种吓唬其他狗的技艺巴克倒学得很快),对方也就不会再招惹它了。

这时它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它打算去看看其他的同伴是怎样过夜的。让它感到意外的是,那些同伴全都不见了踪影。为了找到它们,它到处都走遍了,但还是没找到,就又落魄而归。

它们会在帐篷里吗?应该不可能,不然会被赶出来。那它们到底去了哪里?巴克垂着尾巴,全身打着寒战,漫无目的地瞎转悠着,倍感凄凉。

突然巴克脚底下的雪层塌方了,它便掉了下去,还发现脚下有个东西在乱拱。它赶紧跳了出来,耸起毛,发出低吼,那不知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让它感到害怕。可下面传来了一声友善的吠叫,这才使它放下心来。

一股暖暖的气流升腾到巴克的鼻尖,它定睛一看,看见了比利在下面。比利在雪下蜷缩成一个球状舒适地躺着,看到巴克后,比利发出轻微的叫声,并且扭动着身体以示友好,还大着胆子用它那温暖湿润的舌头舔了舔巴克的脸以示亲切。

这下它又学到了一课。原来大家是这么睡觉的。巴克自信满满地挑了个地方,费了好一会儿工夫为自己刨了个洞。不一会儿它温暖的体温便充满着这个小小的洞,接着它便入睡了。那一天过得漫长而又难耐,所以那晚它睡得很沉很舒服。但那晚依旧噩梦缠身,它梦见自己在梦中咆哮着,挣扎着。

巴克睡得很香,当它在睡梦中突然听到宿营地发出的声响才醒来。一开始它还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一夜间,厚厚的积雪把它完全覆盖了,四周密不透气的雪墙给它一种恐惧感,这种感觉就跟掉落到了陷阱中一样让人害怕。

那是潜伏在它体内的一种本能的危机感。它受过文明的洗涤和熏陶。它在以前的文明生活里从未遇见过陷阱,因此那时候它不可能感到害怕。

但出于原始本能它开始全身抽搐,像痉挛了一般颈部和肩上的毛发倒立起来,接着发出一声凶猛的吼叫,蹬腿一跳便跃入耀眼的白昼里。它身旁的雪花如云朵般飞扬,雪花还没落下来巴克便瞧见眼前白茫茫的驻营地,于是明白了自己此刻身处何地,同时也回想起了过去:从跟随曼纽尔散步到它昨夜为自己刨洞睡觉。

当巴克出现时,弗朗索瓦大声说道:“怎么样,我没说错吧?这巴克学什么都很快。”

贝洛特赞同地点点头。他作为加拿大政府的信使,身挑重任,急于买到最好的狗,看到巴克的表现非常欣慰。

现在又有三条雪橇狗加入了行列,一共是九条狗了。不到一刻钟,它们都已经上好缰,沿着雪径往戴亚峡谷直奔而去。巴克倒乐意干活,工作很辛苦,但它却并不介意。具有能调动整个狗队情绪的能力让人感到意外,但反过来它自己也受到了这种情绪的鼓舞。

令巴克意外的是戴夫和索莱克斯的变化。虽然都是新来的,缰绳却把它俩完完全全地改变了。它俩身上的消极和冷漠消失殆尽了,反而变得活跃敏捷起来。它们赶着把活干好,不管因为什么,只要耽误了工作进度,它们都会感到不爽。干好缰绳下的苦差事似乎已经成了它们存在价值的最好体现,也是唯一使它们感到快活的东西。

戴夫是辕狗,排在它前面的是巴克,再往前是索莱克斯,整个狗队一字排开,领头狗是施皮茨。

巴克被有意安排在戴夫和索莱克斯之间,这是为了调教它。它是个上进的好学生,而它们也是好老师,绝不让它一直犯错误,总是用尖牙提醒它。戴夫是很公正的,也聪明,它不会无故咬巴克,但在该教训它时也毫不留情。

由于弗朗索瓦手执鞭子,巴克觉得改掉过错比反抗来得划算。在一次休息后,巴克因为被皮带绊倒了所以起步晚点,戴夫和索莱克斯便一起扑向它,狠狠教训了它一顿,结果皮带越弄越乱,从此以后巴克便十分注意理好皮带。

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它已经熟悉了自己的工作,两位一前一后的伙伴也不再找它麻烦了。弗朗索瓦用鞭子抽打它的次数也少了,贝洛特甚至抬起它的两只脚仔细检查起来,这对它来说是一种殊荣。

工作了整整一天很辛苦。狗队越过峡谷,穿过绵羊地,翻过斯格尔山,途经砍伐区和几百英尺(1英尺大约相当于30.5厘米)的冰川和雪谷地,再翻越奇尔库特分水岭。这道分水岭庄严地保护着寂静而荒凉的北国大地。它们紧赶慢赶地穿过一连串由死火山口形成的湖泊,到半夜才抵达本内特湖源头的驻营地。

在那儿有成千的淘金者在造船,因为春季即将到来,冰雪即将消融。巴克在雪里刨开了一个洞,由于全身困乏,所以又沉沉睡去了。而第二天一大早又从冰冷冰冷的营地启程,和同伴们一起套上缰绳。

它们跑了四十英里(1英里大约相当于1.6公里),道路都被雪填满了。在接下来的许多天里,它们一次又一次地划开路上的积雪卖力地向前奔跑。它们只能靠自己开出一条路来,所以一路很不顺畅,速度也就慢了下来。贝洛特总是走在雪橇队前面,用带蹼的鞋将雪踩实,给它们踏平前进的道路。弗朗索瓦驾驶着雪橇,偶尔和贝洛特换换位置。

贝洛特急着赶路,他也因为自己掌握的有关冰雪的常识很少而感到内疚。这方面的常识很重要,因为此时冰层很薄,要是没有相关常识,就不知道水流很急的地方肯定没有冰。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巴克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工作。它们总是在半夜驻营,然后吃点鱼,便爬到雪里去睡。巴克的食量惊人,一磅半干的鲑鱼是它一天的分量,它吃起东西来狼吞虎咽,眨眼之间就吃完了。它总是吃不饱,总挨饿。别的狗因为体重轻,生下来就过着这种生活,一磅鱼也就够了。

巴克之后很快改变了自己的生活习惯。以前它吃东西很守规矩,却发现同伙吃完它们自己的那份就开始过来抢它的,挡又挡不住。它刚和这边的抢食者打完架,另一边自己的食物已经被其他抢食者吃进肚内。为此它只能吃得和它们一样快。

在饥饿的驱使下,它并不认为抢食不道德。它留心观察并学习着。它发现新来的叫派克的狗,可以说是一个装病的小偷。它趁贝洛特转身时便偷了一块肉,之后巴克也渐渐模仿起来,也弄到了一大块肉。这件事引起了巨大骚动,但却没人怀疑它。而达布,一个笨头笨脑老犯错老被抓的家伙,却成了巴克的替罪羊。

这种偷窃的行为是一种标志,只有具有了这种本领,才能在充满危险的环境里生活下去,才能在非常严寒的北方地区生活下去,也只有具有这种本领的狗才能够很好地适应随时变化的环境。如果缺乏这种能力,便意味着死亡即将降临。巴克的善良本性的正在衰退与丧失。对巴克而言,那是一种虚荣,想要在这残酷野蛮的竞争中生存下去,那是一种阻碍。

在南方大地上,在爱与友谊的定义之下,尊重私人财产和个人情感没错。但在北方土地上,在棒子与利牙的铁律之下,谁要是把那种定义当回事,便是蠢透了。如果有谁仍然坚持那种定义,它就一定会命归西天。

巴克倒没想过这一点。它可以适应这里的一切,这对它而言就够了。这一辈子,它从未打过退堂鼓,不管遇到什么样的险境。那个穿红毛衣的人的大棒子把一条原始的铁律打进了它的脑子里。它受过文明的熏陶,可以为了正义,比如为了护卫米勒法官的马鞭子,而从容就义,可现在的它已然远离文明了。

它可以甩掉道义去保住自己的命。它偷东西,并不是喜欢,而是因为能填饱叫个不停的肚子;它不明抢,而是耍滑头,悄悄地偷,这是本着对棒子与利牙铁律的尊重。总之,它干了这些事且没有觉得良心不安。

它的进步(或者说是文明的衰退)很迅速,它的肌肉变得如钢铁般结实,一般的疼痛已不算什么。它已形成了内外兼备的能力,什么都能吃,不管多难消化,多恶心;只要吃下去了,胃便能消化,便能提取出食物的所有营养,再通过血液将营养运输到需要的地方,使自己变得结实起来。它的视力和嗅觉异常敏锐,听力则更加敏捷,它能在睡梦中听见最微弱的声音,以此判断吉凶。

它还学会了用嘴将冻在脚趾间的冰块咬出来;如果口渴了,它会把水洞口脏兮兮的冰用绷紧的前爪敲碎。它最厉害的本事是能在前一天晚上察觉出第二天要来的风,并发出预报。等到风刮来时它总是盖得严严的,舒适地躺在背风的方向。

一方面它吸取经验,不断学习;另一方面那早已消失的原始本能也逐渐复苏着。多少年的驯化使本能从它身上消失了。它脑海中仿佛朦胧地浮现出了自己种族的奔腾时代。那时成群结队的野狗在原始森林里游荡着,追击,突袭或撕咬猎物,这是它们天生的生存技能。

现在那些原始的本领开始在它体内活跃起来,这种记录在种族遗传中的古老的本领渐渐被它所掌握。这些本领并不怎么需要去学便出现在它身上,仿佛它早已具备。在幽静寒冷的夜晚,当它将鼻子对着一颗星星发出像狼一样悠远的嗥叫时,那便是它早已死去的祖先们穿越千年的时空通过它的鼻子对着星星嗥叫。它嗥叫时发出的抑扬顿挫的声音便是它祖先们的声调,表达着它们所经历的苦难和它们所体会的寒冷和黑暗。

就这样,这古老的对话令它的全身都震撼,凝聚成了一种符号,传达着这样一个道理:生命只不过是一种类似傀儡的东西。因为人们在北方找到了黄金;也因为曼纽尔只不过是个园艺师助手,他那微薄的工资根本就不够养活他的妻子和几个孩子……一切似乎阴差阳错,但冥冥中似乎早已注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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