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严的庞大固埃出世

高康大在他四百八十再加四十四岁的那一年，他的妻子，乌托邦^[1]亚马乌罗提^[2]国王的公主巴德贝克^[3]，生下了他的儿子庞大固埃。巴德贝克因生产送命，原因是孩子长得惊人地肥大，如果不把他母亲憋死，就没法生下来。

但是，为了充分说明他受洗时取这个名字的原因和意义，你们别忘了那一年正赶上整个的阿非利加地方干旱非常，有三十六个月又三个星期零四天、再加上十三个钟头还要多一点，没有下过雨，太阳热得像蒸笼，整个大地都干透了，就是艾里亚^[4]的时代也没有这样热过，因为地上已经没有一棵树还有叶子和花了。草都干了，河也枯了，水泉也枯竭了；不幸的鱼类无水可游，干得在地上乱蹦乱跳；天空里因为没有水分，鸟都自己摔下来^[5]；狼、狐狸、鹿、野猪、斑鹿、野兔、家兔、鼬鼠、黄鼠狼、貛等等，还有其他的禽兽都张口伸舌地死在田地里。至于人呢，那就更可怜了。你们会看见他们一个个伸着舌头，像跑过六小时的猎犬一模一样。不少人跳进井里，有的趴到牛肚子底下那块荫凉里，荷马曾把他们称作“干枯的人”^[6]。整个大地跟抛了锚似的静止不动。看到人类为应付可怕的干渴所做的事，那真是惨极了，因为，单单保护教堂里的圣水，不让它干掉，就已经够瞧的了；教堂里公布了红衣主教会同教皇合下的命令，就是不管是谁，圣水只许蘸一下。于是一个人走进教堂，你就会看见二十来个渴得要死的人跟在后面，张着嘴，等待那个蘸圣水的人也分给他们一小滴，像那个作恶的财主^[7]一样，一点也不要漏掉。真是的，这一年谁要是有一个凉爽而贮藏丰富的酒窖，该是多么幸福啊！

哲学家^[8]在谈到海水为什么是咸的这个问题时曾经说过，福勃斯^[9]把他那辆光明之车^[10]交给他儿子法爱通^[11]驾驶的时候，法爱通不善驾车的技术，不会在太阳的轨道上沿着分开二至线^[12]的黄道线行走，以至走错了路，挨近了地球，把车子底下所有的地区全都烤干，连天上的一大部分也烧着了，那就是哲学家叫作 Via lactea^[13]、酒徒叫作雅各路^[14]、几个最高明的诗人说成是朱诺给海格立斯吃奶的时候奶水落下来的地方。那时大地热得厉害，出了许多汗，汗水成了大海，所以是咸的，因为汗都是咸的。如果你们尝一尝自己的汗，或者患梅毒的人出的汗^[15]——随便哪一种都行——你们就会说是真的了。

这一年就几乎是这样的情形。那一天是星期五，大家正在虔诚祈祷，巡行祝颂，念着大量的祷文，做了动听的讲经，祈求全能者天主用他那慈悲的眼睛俯视一下他们的灾苦，他们哀求得如此恳切，眼看着大滴大滴的水从地下冒出来，跟一个人大量出汗的时候完全一样。不幸的人们仿佛遇见什么好事似的开始高兴起来，有的说，天空里本来一滴水分也没有，因为大家希望下雨，现在地球弥补了这个缺陷；另外一些有学问的人说，这是一种“倒下雨”^[16]，好像塞内加^[17]在他的《Questionum naturalium》^[18]第四卷里^[19]谈到尼罗河^[20]起源时所说的那样。但是，这些人都想错了，因为巡行祈祷之后，当每人都想收一些这种露水，并用碗大喝一阵的时候，却发觉水是咸的，比海水还要咸，还要难喝。

因为庞大固埃正是在这一天出世的，所以他父亲就给他起了这个名字：“庞大”照希腊文的意思，是“一切”，“固埃”照阿嘎莱纳^[21]文的解释，是“干渴”。他的意思是说庞大固埃出世的时候，全世界都在干渴，他在头脑里仿佛已预见到有一天庞大固埃将要做渴人国的国王，此外，这时还有一个更明显的预兆显示给他，那就是当他母亲巴德贝克生他的时候，收生的妇女们都在那里等待接生，这时从巴德贝克肚子里先走出六十八个赶骡子的，每人用缰绳牵着一匹骡子，骡子上驮的都是盐，他们出来以后，又走出来九只单峰骆驼，驮着火腿和熏牛舌，七只双峰骆驼，驮着咸鳗鱼，后来又有二十五车韭菜、大蒜、葱、陈葱^[22]；这可把那些收生婆吓坏了，她们当中有几个说道：

“好一份丰富的食物。我们喝酒一向只是偷偷摸摸，从未痛快地喝过。这一来可好了，因为都是刺激下酒的东西。”

她们这些闲话尚未住口，庞大固埃就生出来了，像一只熊似的全身是毛，有一个收生婆以预言的口吻说道：

“他生时带毛，将做大事，成人之后，一定长寿。”^[23]

[1]乌托邦，多马斯·莫尔幻想的国家，原意是“乌有之乡”。

[2]亚马乌罗提，乌托邦首都，照希腊文的意思是“模糊不清”。

[3]巴德贝克，在法国西部和西南部，是形容一个人傻相“张口结舌”的意思，在贝尔日拉克方言里，“巴德贝克”意思是“蜡烛台”。

[4]艾里亚，希伯来先知，约生于公元前900年，曾预言国内将大旱三年，后果验。

[5]圣奥古斯丁说低空中因为有水分鸟才能飞。

[6]原文是 Alibantes，10世纪希腊语文学家苏伊达斯说“阿里巴斯”（Alibas）是地狱里的一条河，能吸干一切东西，Alibantes一字可能由此处来。荷马并未提过“干枯的人”，倒是普鲁塔克在《宴会篇》第8卷第10问第3节解释《奥德赛》时曾提及。

[7]作恶的财主死后在阴间受苦，祈求亚伯拉罕让拉撒路用手指蘸一点水滴下来润润舌头。故事见《新约·路加福音》第16章第19—25节。

[8]指普鲁塔克《哲学家观念》第3卷第6章里的安培多克勒斯。另一说是指亚里士多德。

[9]福勃斯，神话中光明之神，朱庇特之子。

[10]指太阳。

[11]法爱通得到父亲许可，驾驶了一天太阳，几乎把全世界都烧毁，朱庇特一怒之下，用雷将其击毙。

[12]二至线，即夏至线和冬至线。

[13]拉丁文，“牛奶路”，即银河。

[14]雅各路，传说银河曾为圣雅各·德·唐波斯台拉（即西班牙圣地亚哥城）的朝圣者指引路途。

[15]用蒸汽浴叫患梅毒的人出汗，是当时一种治疗方法。

[16]“倒下雨”，是说水是透过地球，从相对的一面来的。

[17]塞内加（2—66），罗马名哲学家。

[18]拉丁文，《自然问题》。

[19]不是第4卷，是第3卷第444页。

[20]尼罗河，非洲大河，发源于维多利亚湖，经乌干达、苏丹、埃及，入地中海。

[21]阿嘎莱纳，即非洲的毛里塔尼亚。

[22]指前一年的葱。

[23]民歌中词。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