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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摩艇长最后的话

时间:2022-12-1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此时此刻,我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对尼摩艇长难以压制的厌恶之情。尼摩艇长一直没有露面,他的大副也没见人影儿,艇员们也没有一个人出现过。这种感觉让我头痛欲裂,以致我在想,倒不如豁出去,闯进尼摩艇长的房间里,干脆跟他把话挑明了算了!在这个奇异的领域里,尼摩艇长突然间变得高大起来,超凡脱俗,高大无比,他已经不再是我的同类,而是水中人,而是大海里的精灵。

这个令人惊恐的画面消失了。舷窗护板关上了。但客厅里的灯光尚未亮起来。鹦鹉螺号舱内一片昏黑,寂静无声。艇在水下一百尺的深处全速行驶,驶离这个令人伤悲的地方。它将驶往何方?是往北还是向南?进行了这个可怕的报复之后,艇长将躲到什么地方去?

我回到了自己的舱房。内德和孔塞伊仍然坐在那里,默然无语。此时此刻,我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对尼摩艇长难以压制的厌恶之情。无论他在世人那儿受过多大的苦,他都无权对人类进行这么残酷的惩罚。他尽管没把我扯进去当他的同谋,但他至少是把我变成了他报复行动的见证人!这真是太过分了。

十一点的时候,电灯亮了。我走进客厅。

客厅里一个人也没有。我查看了一下仪表盘,知道鹦鹉螺号正以每小时二十五海里的速度向北逃窜。它时而浮出水面,时而又潜到三十尺深处。

根据航海图的标示,我知道我们正在穿过英吉利海峡的出入口,以无可比拟的高速度向北极海域飞驰而去。

在一掠而过的各种鱼中,我只是勉强地瞥见了长鼻角鲨、经常出没在这一带海域的双髻鲨、猫鲨、巨大的鹰石首鱼、宛如国际象棋中的马一样的成群的海马、像烟火中的金蛇一样蜿蜒游动的海鳗、螯钳交叉着卷在甲壳上横行的大群海蟹,以及与鹦鹉螺号比赛速度的成群的鼠海豚。不过,在这种时刻,我已无心去仔细观察,进行研究,加以分类了。

傍晚时分,我们已经在大西洋海域穿行了两百里了。天在渐渐暗下去,月亮尚未升起,此刻,海面漆黑一片。

我回到自己的舱房,想要睡觉,但怎么也睡不踏实,老被噩梦惊醒。那艘战舰舰毁人亡的可怕情景总在脑海里浮现,不肯逝去。

从这一天起,谁还知道鹦鹉螺号要把我们带到这北大西洋的什么地方去呢?它始终都保持着无法估计的高速度在飞驰着!它一直是在这北方的漫天大雾中行驶着!它到达过斯匹茨卑尔松群岛的尖沙嘴?到达过新赞布尔悬崖?它是不是驶过白海、喀拉海、奥比湾和利沙夫群岛这一带陌生的海域?它是不是经过了亚洲那些无人到过的海岸?这些情况我全都说不清楚。我已经丧失了时间概念。艇上的钟已经停摆。我们好像身在极地一样,黑夜与白天已经不再按正常的规律交替了。我觉得自己被带入一个奇异的境界之中,带入了一个爱伦·坡那种过度的想象力可以自由地驰骋的境界之中。我就同那个虚构的戈顿·皮姆[1]一样,时时刻刻期待着能够看到那个“蒙着面纱的人,他的身体要比世界上任何人的身体都要大,他被横置在水门中央,把守着极地的入口”!

据我估计——不过,我可能估计错了——鹦鹉螺号这次冒险航行持续了有十五到二十天,如果不是出现了这次灾难,使得旅行终止的话,真不知道这次旅行还要持续多久。尼摩艇长一直没有露面,他的大副也没见人影儿,艇员们也没有一个人出现过。而鹦鹉螺号则是一直潜于水下。当它浮出水面换气时,舱盖也都是自动启开或关上的。地球平面球形图没再标示方位,因此,我也不知道我们现在身在何处。

我还得指出,加拿大人也已颓丧绝望,也不再露面了。孔塞伊老想让他吐一吐自己的烦恼,可他就是一句话不说,因此,孔塞伊十分担心他因过度沮丧或者思乡之情过甚而自寻短见,对他精心看护,寸步不离。

很显然,在这种处境之中,我们再也忍耐不下去了。

某一天早晨,到底是哪一天,我也说不清楚,天快亮了的时候,我还睡得迷迷瞪瞪的,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后来,终于醒了过来,便看见内德·兰德俯身向我,悄声细气地对我说道:

“咱们逃走吧!”

我腾地坐直了身子。

“什么时候走?”我问。

“今天夜晚。鹦鹉螺号上好像无人指挥无人监控似的,艇上的人似乎全都麻木了似的。您到时候能准备好吗,先生?”

“没有问题。我们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我今天早晨透过海上大雾看到了陆地,看上去大概离我们有二十海里的样子,在东边。”

“那块陆地是什么地方?”

“我说不清楚。不过,不管那是什么地方,我们先逃到那儿去再说。”

“对,内德。好吧,我们今天夜晚就逃走,宁可让大海给吞没了。”

“海面上的情况很不妙,风刮得厉害,不过,上了鹦鹉螺号上的那只轻便小艇,划个二十来海里,我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已经在小艇上偷偷地放上了一些食物和饮用水了。艇上的人没有发现。”

“我跟您一起走。”

“不过,”加拿大人补充说道,“万一我被人发现了,我是要自卫的,因此我有可能会被干掉的。”

“要死的话,我们就一起死吧,内德朋友。”

我已横下心来了。加拿大人走出了我的房间。然后,我登上了平台。海上风大浪急,我几乎站立不住。这种天气是暴风雨的前奏。但是,陆地离得并不远,而且又是大雾弥漫,此时不逃,更待何时?我们一天,甚至一小时都绝不可以浪费了。

我回到客厅来。我是既想碰到尼摩艇长,又怕碰到尼摩艇长。如果碰到他,我能跟他说些什么呢?我能够掩饰得住他在我心中所引起的那种我不由自主地萌发的厌恶之情吗?不,最好是不要与他正面相遇!最好是把他给忘掉!可是,又怎能忘得了呀!

我还得在这艘鹦鹉螺号上熬上一天,这最后的一天是何等地漫长呀!我独自一人待着。内德·兰德和孔塞伊躲着我,免得跟我说话,走漏了风声。

六点,吃晚饭的时候,我一点儿胃口也没有,但是,不管怎么说,多少也得吃上一些,免得到时候没有气力。

六点三十分了,内德·兰德走进了我的舱房,对我说道:

“行动之前,我们就别再碰头了。十点,月亮尚未升起,我们就趁黑逃走。到时候,请您登上小艇,我和孔塞伊会在上面等着您的。”

加拿大人没等我答话,便匆匆忙忙地走了出去。

这时,我走到客厅里去,想确定一下鹦鹉螺号的准确方位。我发现,艇正以惊人的速度,在水下五十米深处,向东北偏北方向疾驶。

最后,我又向着那些大自然的珍品,那些堆积在陈列室里的丰富的艺术品和收藏品投去一瞥。这些举世无双的稀世藏品总有一天将同收藏它们的那个人一起葬身海底的。我想把它们深深地烙在我的脑海之中,所以便在此待了有一个小时。我沐浴在从天花板上投射下来的灯光里,浏览着这些陈列在玻璃橱柜中的闪闪发光的璀璨珍宝。然后,我便回到了自己的舱房。

在房间里,我换上了结实的航海服。我把笔记本收拢在一起,小心仔细地捆绑在身上。此刻,我的心在剧烈地跳动着,无法抑制。如果这时候碰见尼摩艇长,他一定会一眼就看出我的慌乱、激动的样子来,那就大事不好了。

可他此时此刻在干什么呢?我靠近他的房门,倾身细听。我听见了脚步声,说明他正在他的舱房里,还没有睡。我每听到他走一步,我就会觉得他会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责问我为什么要逃走!我老是觉得会出事,而我越这么想就越是惊惧恐慌。这种感觉让我头痛欲裂,以致我在想,倒不如豁出去,闯进尼摩艇长的房间里,干脆跟他把话挑明了算了!

这真是个疯狂可怕的念头。还好,我及时地克制住了自己。我到床上躺下来,让紧绷着的神经舒缓一下,平复一下体内的骚动不安。我的神经倒是舒缓了一点,但大脑仍旧处于过度兴奋的状态。我被抛出亚伯拉罕·林肯号,囚于鹦鹉螺号以来所经历的快乐与扫兴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涌上了心头:海底打猎,托雷斯海峡,巴布亚土著人,搁浅,珊瑚墓地,苏伊士海底隧道,桑托林岛,克里特岛的潜水人,维哥湾,亚特兰蒂斯,大冰盖,南极,受困冰层,大战章鱼,墨西哥湾暖流造成的暴风雨,复仇者号,以及那艘铁甲舰带着全体水兵沉入海底的可怕情景!……这一切之一切,如同舞台上的布景,在我眼前闪过。在这个奇异的领域里,尼摩艇长突然间变得高大起来,超凡脱俗,高大无比,他已经不再是我的同类,而是水中人,而是大海里的精灵。

已经是晚上九点三十分了。我双手紧紧地抱着脑袋,免得它炸裂开来。我闭上了眼睛,我不想再思来想去的了。还得等上半个小时!这犹如噩梦一般的半小时会让我发疯的!

这时候,我隐隐约约地听到有管风琴的声音传来,那乐曲声如诉如泣,宛如哀乐,那是一颗与世隔绝的心灵所发出来的哀怨。我屏住气息,凝神静听着那乐曲声,与尼摩艇长一样地陶醉在他神游化外的音乐之中。

突然间,我脑子里冒出一种不祥的想法,吓了我一大跳:尼摩艇长走出了自己的房间。他待在了我逃跑时所必须经过的客厅里。我将在客厅里跟他做最后一次的晤面。他看着我,他也许还想同我说点什么!他也许做一个什么手势,就会让我死无葬身之地!他只要说一句话,就能把我困在他的艇上!

此刻,马上就要钟敲十点了。我得离开自己的舱房,去同我的两个同伴会合了。

此时,即使尼摩艇长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也没什么可犹豫的了。我轻手轻脚地把房门打开,其实并无声响,但我却觉得门在发出巨响。那可怕的响声也许是我脑子里想象出来的!

我蹑手蹑脚地在昏暗的纵向通道里往前走去,每迈一步,就得停一停,让心跳平息一下。

我摸索着来到了客厅的角形门前,轻而又轻地把门打开来。客厅里黑乎乎的,只听见那轻飘飘的管风琴声,尼摩艇长就在那里。但他没有发现我,我甚至在想,即使客厅里灯火通明,他也不会看见我的,因为他已全身心地沉浸在他的乐曲中了。

我在地毯上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生怕碰到什么东西,发出声响,暴露了我。我花了有五分钟的工夫才一步一挪地挪到客厅顶头的那扇通往图书室的门。

我正要打开那扇门,只听见尼摩艇长突然发出一声叹息,吓得我僵直地定在了那儿。我知道他要站起身来了。我甚至影影绰绰地瞥见了他,因为图书室里的灯光漏进了一些到客厅里来。他双手搂抱在胸前,静静地向我走过来,其实,他不像是在走,而是像幽灵似的悄无声息地闪了过来。他心里好像堵着点儿什么,胸脯因呜咽抽泣而一起一伏着。我听见他在喃喃自语——那是他传到我耳朵里的最后的话语:

“全能的上帝啊!够了!够了!”

这是不是此人发自内心的忏悔啊?……

我疯了似的冲进了图书室。我跑上了中央扶梯,沿着上层的纵向通道,跑到了小艇前。我从入口钻进了小艇里。我的两个同伴已经从这个入口进去了。

“走吧!快走!”我大声说道。

“好嘞!”加拿大人应答道。

鹦鹉螺号艇体钢板上的孔洞本是关闭着的,内德·兰德身上带着扳手,把螺丝拧上,同时也把通往小艇的入口给关上了,然后,他便拧开把小艇固定在船上的那些螺丝。

突然,艇内传来说话声。是许多人在说话的声音,说话声非常地急促。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有人发现我们逃跑了吗?我感觉到内德·兰德塞给我一把匕首。

“好吧!”我小声说道,“我们就跟他们拼了!”

加拿大人把正忙活的事停了下来。这时候,我听见艇里的人在一迭连声地喊着一个词,一个极其吓人的词。这一下,我便顿时明白过来,鹦鹉螺号上的那份骚动,并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迈尔大旋流!迈尔大旋流!”鹦鹉螺号上的人都在大声叫喊着。

迈尔大旋流!在我们正准备逃跑的情况之下,心里本来就够紧张害怕的了,可是,一听到他们喊出的这个名称,我们那一惊,可真的是非同小可!这么说,我们已身处挪威海岸那极其危险的海域里了?在我们的小艇将要脱离鹦鹉螺号的时候,鹦鹉螺号就要被卷进迈尔海峡的大旋流中去了?

人所共知,海水涨潮的时候,佛罗埃群岛和罗佛丹群岛中间夹着的那股汹涌澎湃的水流,势头凶猛,锐不可当,它在这儿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流,惊涛骇浪从四面八方猛扑过来,船只一旦被卷入,绝无生还之可能。这个大旋流被人恰如其分地称为“大西洋的肚脐眼”。这个大旋流吸力大得无可比拟,在其周围十五公里的范围内,任何东西都逃脱不了它的巨大吸力。被它吸入“肚脐”内的不仅仅是船只,还有鲸鱼,甚至北极的白熊。

鹦鹉螺号被它的艇长无意之中——或者也许是有意为之——给引到了这个大旋流中来。鹦鹉螺号被吸住了,在画着螺旋形的圈圈儿,圈圈儿越画越小。我感觉到,仍旧附着在大艇身上的我们的那只小艇,也跟着大艇在以令人目眩的高速度在旋转着。我在经受着这种飞速旋转所引起的惯性旋转。我们处于极度的惊慌和恐惧之中,仿佛血液都停止了循环,神经丧失了反应,浑身上下如垂死之人似的在冒冷汗!我们这只弱不禁风的小艇周围,一片轰鸣的可怕声响,几海里之外都能听到那海浪咆哮的吼声!海水冲击海底的尖利礁石,发出刺耳的碎裂声!再坚硬的物体,撞到那些礁石上,无不粉身碎骨!被卷进旋涡中的粗大树干,按挪威人的说法,也都变成了“毛皮上的绒毛”!

处境极其不妙!我们一直被颠来摇去,晃个不停。鹦鹉螺号像个人一样地在挣扎着,它钢筋铁骨般的身架在不断地发出咔咔的声响。它有时会被冲得竖立起来,我们也跟着它直立起来。

“必须坚持住,”内德说,“把螺丝再往紧里拧!牢牢地挂住鹦鹉螺号,我们或许能够获救……”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听见咔嚓一声,螺丝掉了,小艇脱离了艇槽,如同一块被投石器投出的石头一样,被抛到旋涡里去了。

我的头撞到了一根铁杆上,立即被撞晕了过去。

[1]美国作家兼评论家爱伦·坡(1809—1849)的中篇小说《亚瑟·戈顿·皮姆历险记》中的主人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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