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人类共同价值

五、关于人类共同价值

存在不存在全人类共同价值，能不能形成各民族共同认可的价值观，在理论界还是一个有争议的问题。一些持否定观点的学者，多从价值的阶级性、民族性着眼，认为在尚存在着阶级对立和民族差别的当今世界，不可能存在全人类共同的价值，也不会形成普遍认同的价值观;一些国家打着人类共同价值或全人类普遍价值的旗号，实际上是要把自己的价值观推行到全人类各个民族，这是文化霸权主义的一种表现。在他们看来，人类普遍价值的理论基础和立论根据，是抽象的人性论，我们坚持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分析的基本立场，就必须坚决反对存在人类普遍价值的观点。我以为，这些论者强调坚持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立场，警惕文化霸权主义，这些当然都是对的，也很有意义，可这个问题比他们想象的似乎要复杂得多，绝不是依靠简单的逻辑推论就能下定论的。

价值作为一种主体性现象，主体的性质和特点是理解价值问题的关键。主体之间有多少差别，他们在对待价值问题上就有多少差别，主体之间有多少共性，在对待价值问题上也就有多少共性。主体具有多种层次和形式，个人主体、群体主体、阶级主体、民族主体都是不同层次的主体的表现，而在任何一个层次又都有多种主体，比如在群体层次，就有多种群体同时存在，在阶级层次也有多个阶级。人类是主体的最高层次，也是所有主体的最大共性形式。作为最高层次的人类主体，应着眼于它的整体性的特性，它与其他层次主体间有差别的一面。某种行为对某个民族是有利的，有价值的，可能对人类主体就具有负价值，如某个民族国家为了发展经济而将大量有害气体排向天空，严重污染了大气环境，形成了对人类发展的危害。反过来也一样，对人类主体发展有利、有价值的一些规定或规范，则对一些民族就可能形成某种不利于其发展的限制，如一些国家拒绝签署核不扩散条约，就是因为这个条约限制了自己的发展。从这个角度看，人类主体也是一种主体。一个主体，不能因其是主体的最高层次，就可以否定其他主体的相对独立性和特点，就认为人类主体的标准是唯一合理的标准。而作为所有主体的最大共性形式，人类主体则突出的是人的类属性的共同性，无论个人之间的差别有多大，阶级和民族之间有多大不同，他们毕竟都属于人这个类属，是人的不同存在方式，其身体结构、基本需要、实践活动的结构、对事物的感知、情感和思维等方面都会有共同的方面和规律，这也正是人们之间能够沟通和相互理解的基本前提。正如同中有异一样，异中也必然有同，即使在前世界历史时代，各个民族在相互隔绝的地域里孤立地发展着，这种原始的、自然的共同性也是不能否认的。阶级的差别和对立首先是同一民族群体内部的不同人们之间的对立，他们拥有着共同的文化传统和共同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彼此之间的差异肯定要小于不同民族之间的差别，彼此的冲突和斗争在遇到民族生存危机的时候一般都会降到次要的位置。实际上，尽管人们多优先注意到的是彼此之间的不同，包括阶级之间的、民族之间的不同，其实他们之间的共性恐怕要远远大于其差别，彼此间的冲突有许多与其说是因为价值观的对立而发生，不如说是由于价值观的相同而引起的。国家之间的领土争端就是最好的例子，如果价值观不同，此国很重视领土而彼国根本就不在乎，彼此之间就争执不起来，正如一个孜孜求官的士大夫与看破了红尘的高僧之间不会因某个官位而发生争夺一样。

如果说在前世界历史时代，民族国家之间的交往很不发达，彼此都把自己习惯的生活方式、自己认为好的生活当作是人类最合理的生活方式和好的生活，那么到了世界历史时代，普遍交往打破了以往的封闭隔绝的状况，在交流中发现了与自己不同的“他者”的存在。比如晚清时代的中国人发现了西方国家在许多方面与自己的价值理念是不相同的，自己原来认为是天经地义的辈分等级观念，与西方的平等观念发生了严重的撞击，于是出现了以自己的标准来评判和非议别人的观念的情况。直到目前为止，这种情况也还是大量的、常见的现象。一些人也正是以此为据，否定人类共同的价值观的存在。而在中国，一些人则更多的是坚持着阶级分析的范式，认为不同阶级有不同的价值观，不可能有人类共同的价值和价值观。可这些论者恰恰忽视了一个最基本的东西，这就是马克思从现实的人出发的辩证思维方法。在辩证思维方法看来，对立中有统一，对立的阶级之间也存在着共同的东西，资产阶级在革命中所提出的自由、平等、民主、公正这些价值观念，并非只是资产阶级的价值观，同样也是无产阶级认同并为其真正实现而奋斗的价值目标。马克思当时确实对资产阶级宣扬的自由、平等、民主、公正的观念进行过严厉的批判，但他所批判的只是资产阶级在革命后实现这些观念的过程中难以避免的狭隘性和虚伪性，而绝不是这些观念的历史合理性和普遍性的价值。

当今的全球化作为世界历史时代的一个阶段，借助于现代科技提供的交通工具和通信工具，加深了各个民族、各个国家之间的联系和交往，全球经济一体化已经成为一个基本事实，人类主体也已经成为一种感性的、可经验的存在，地域性文明正在被整合为世界性文明或人类文明。在这个过程中，各个民族、各个国家的不同的价值观会发生碰撞、冲突，同时在碰撞中又加速着价值观方面的对话和融合，增加着彼此之间的共性和共识，催生着一些基于人类共同利益的共同价值观念。中国提出的和谐社会、和谐世界的观念，已经获得了许多国家的认同，这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而在我们提倡和谐社会、和谐世界的观念的时候，更需要的是注意异中之同，以此作为彼此求同存异、协商对话的基础，作为构建和谐社会、和谐世界的基本依据。

(本文是作者在一次价值论研讨会上的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