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决定论与历史选择论

四、历史决定论与历史选择论

如前所述，社会生活的实践本质决定了人类社会及其历史发展过程必然具有两个方面的规定性，其一是人类社会本身具有源于人的感性活动的物质性和客观性，其发展具有客观规律性;其二是说人类社会本身具有源于人的感性活动的精神特质和文化属性，其存在形态是一个文化集成体。从这两个基本规定的辩证统一中考察人类社会及其历史发展过程所涉及的一个重要的哲学问题，就是历史决定论与历史选择论的关系问题。目前，国内外学界普遍流行的一个观点就是把决定论和选择论截然对立起来，似乎承认了决定论就必然会否认选择论，而承认了选择论就必然会反对决定论。在这种非此即彼的思维中，一旦确认作为自由主体的人具有选择的能力和权利，就以为可以把决定论打入乌有之乡。

辩证的历史决定论有别于机械决定论和宿命论的地方，就在于它一方面确认人类社会及其历史发展有着自身的客观规律性，认识和把握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是社会主体自觉推动社会进步的基本前提;另一方面，它也明确地确认社会生活的实践本质内在地包含着人类文化价值的选择作用，正是这种价值选择才使得社会的发展呈现出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的统一。

在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历史主体的价值选择作用主要表现在如下两个方面:

首先，物质生产活动本身具有经济学的和人本学的双重意义。从经济学意义上说，物质生产活动创造人类生存和社会生活所需要的一切物质手段和条件，物质生产力的发展直接表现为劳动生产率的提高、物质财富的增长、人类物质生活的改善和社会生活条件的不断完善。从这点上说，物质生产活动对社会发展的决定作用主要表现为人类生存和社会生活对物质条件和手段的依赖性。但是，人类社会不断进步发展的历史趋势不能简单地归结为物质生产的经济学意义。就物质生产创造的物质条件和手段而言，本身并不能直接说明人们将把这些手段和条件用于何种目的。目的的设定不取决于生产过程的技术要求和生产效率，而是取决于人们在文化价值上的选择，也就是说人们的文化价值观念决定着或引导着人们对物质条件和手段的使用，决定着或引导着人们在物质生产活动中赋予物质的质料以何种新的存在形式。

其次，人类社会发展的总体历史过程同样包含着人类最基本的文化价值的引导。人类社会本身是一个由多种因素、多种过程所构成的有机系统，其间充满了极为复杂的、可以导致多种演化结果的非线性相互作用关系，因此蕴含在人们物质生产活动中以及以物质生产活动为基础的其他社会实践活动中的客观规律本身并不决定社会的演化过程必然朝向哪个方向，而只是决定演化的可能性空间。在这种情况下，所谓社会发展的历史趋势就必然包含着人们在可能性空间中作出的价值选择。世界上许多物质生产力发展水平大致相同的民族或国家之所以在各自的发展过程中产生出各具特色、丰富多样的社会生活模式，部分地源于不同民族或国家所处的地理环境的不同，更主要的则是取决于这些民族或国家历史地形成的文化精神，取决于价值选择上的文化差异。当然，尽管不同的民族或国家在其社会生活模式上有着巨大的差异，但人类社会发展的总体历史过程却有着共同的、必然的趋势。这种共同的、必然的趋势不仅是因为各个民族或国家的社会发展过程中存在着共同的基本规律，而且也因为存在着由社会生活实践的一般本质所决定的最基本的文化价值取向。这一共同的文化价值深深地根植于物质生产活动的人本学意义中。这就是物质生产活动本身所体现出来的人的自主性和自由性。人们不断地扩大自己的生产力并在此基础上改造社会的经济、政治和思想文化关系，归根到底是为了打破束缚人的自主活动的自然障碍和社会障碍。

社会发展规律的决定作用和历史主体的价值选择作用体现着社会历史主客体之间的深刻矛盾。这个矛盾表明，一方面在社会发展过程中，人们能够作出选择，而且也必须作出选择。社会发展的多种可能趋向、社会资源的多种可能的配置方式，意味着社会系统的演化过程并不自发地趋向人们的目标，只有通过社会主体的价值选择，把人们的目的嵌入社会系统演化的客观过程中，才能使社会系统的演化与人们的价值目标趋达一致。另一方面，人们有时在具体的历史条件中，在社会发展规律所提供的可能性空间中选择，能否实现人们的发展目标，首先取决于人们能否准确地把握使可能性转化为现实性的条件和规律。一项改革的措施或方案、一部行动的纲领或计划，往往会在变动不居的社会生活中引起一系列后果，这些后果并不一定都有利于人们目标的实现;一个局部的变化往往会牵动整体的各个部分发生变化，而这些变化并非是人们都能预料到的。人们难免要在成功与失败的起伏中进行艰苦的摸索，但要避免摸索的盲目性，减少因摸索而付出的代价，就必须尽可能全面的、准确地把握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把握社会系统内部各种社会生活因素之间相互作用的中介、机制和形式，从而使社会生活内部各种因素之间的相互作用导致合目的的结果。

有人认为，只有否认了决定论，也就是否认了社会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性，才能谈得上社会主体的自由选择。这种观念是完全缺乏反思和批判的抽象观念。我们之所以能够选择，人们的选择之所以能够发挥重要的历史作用，就在于这种选择恰恰是以社会发展客观规律的存在为前提的。因为，只有当人们确信任何一种可能性只要具备了一定的条件就必然会合乎规律地转化为现实，才能确信通过改变或创造条件就能最大限度地避免不利于人类生存的可能性变成现实，而促使符合人类价值目标的可能性得以实现。在由人的感性活动所构成的实践场域中，人们往往能够依据价值选择创造条件把概率极小的可能性变成现实，只要这种可能性有利于人的生存和发展。而能够做到这一点，恰恰是因为可能性转化为现实性的过程是具有客观规律性或客观必然性的过程。如果没有任何客观规律或客观必然性，人在可能性面前就是无能为力的，因为他无法确知他的努力是否能够产生预期效果，他只能“听天由命”。在这个意义上，否认了决定论的选择论，归根到底依然是一种宿命论。

总之，辩证的历史决定论，是一种包含着历史选择论的历史决定论，同时它也是以决定论为前提的历史选择论。离开了选择论的历史决定论是机械决定论，离开了决定论的选择论是历史非决定论。如果把历史决定论与历史选择论绝对对立起来，那么无论其表现为机械决定论还是非决定论，都必然会陷入历史宿命论。

【注释】

[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6页。

[2]见黑格尔:《小逻辑》，贺麟译，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第212页。

[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82页。

[4]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4卷，贺麟、王太庆译，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10页。

[5]黑格尔:《小逻辑》，贺麟译，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第212页。

[6]《古希腊罗马哲学》，商务印书馆1961年版，第369页。

[7]见马斯洛主编:《人类价值新论》，胡万福等译，河北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200页。

[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97页。

[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27页。

[1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下册，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112页。

[1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23页。

[1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23页。

[1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32页。

[1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32页。

[1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32页。

[16]《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32～533页。

[17]《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88页。

[1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23页。

[19]《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23～124页。

[20]《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24页。

[2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93页。

[2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67页。

[2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2卷，人民出版社1962年版，第734页。

[2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60页。

[2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22页。

[26]《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2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