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历史发展的生产关系维度

二、世界历史发展的生产关系维度

世界历史不仅是生产力发展以及由此引起的交往普遍发展的产物，而且是作为生产关系体现的资本运行的必然结果。资本的发展史实际上就是世界历史的形成史。正因如此，马克思在许多著作中，主要围绕资本的分析，通过资本的发展史再现了世界历史的形成史，两种历史的分析是内在地结合在一起的。

在《德意志意识形态》和《共产党宣言》等早期著作中，马克思具体分析了从等级资本到商人资本再到工业资本的发展历程，展现了世界历史的初步形成过程。马克思认为，在欧洲中世纪晚期的城市里，资本已在行会里形成。但是，这些城市中的资本是自然形成的资本，它是由住房、手工劳动工具和自然形成的世代相袭的主顾组成的，并且由于交往不发达和流通不发达，资本没有大力发展、实现的可能，只好父传子、子传孙。这种资本虽然就其不依赖于地产而存在和发展这一点来讲，确实是一个进步，因为它已经获得了独立的发展形式，并且在内部已有少量的分工，在外部也由于销售与采购的需要有了一定的交往；但是，这种资本毕竟是不发达形式的资本，或者如马克思所说，是“自然形成的资本”。所谓“自然形成的资本”，就是还没有完全摆脱封建关系缠绕的资本，是同等级占有相联系的资本，因而属于“等级资本”。这样的资本受分工、交换的限制，其交往的能力是非常有限的，尤其是同本民族、国家以外的交往更是微乎其微。所以，等级资本不可能真正打破地方性限制而建立起世界性联系。

随着分工的发展，尤其是随着生产与交换或交往的分离，资本的形式开始出现了新的变化，这就是商人资本的出现。由于资本日益集中在商人阶层手里，因而商人可以根据市场的需要来组织生产，这就必然扩大分工，促进专业化生产水平的提高。另一方面，商人可以根据市场的需要来组织流通，这就必然会扩大贸易关系，直至同邻近地区以外的地区建立贸易联系。分工的扩大和贸易程度的扩展，其结果又必然是冲破地域上的限制，使民族交往、世界交往日益兴盛起来。正因为商人资本比原来的等级资本具有更大的“活动”性，更适于资本的发展，所以，商人资本在当时的情况下，可以说是具有“现代意义”的资本。

如果说商人资本是超过等级资本向前迈出的第一步，那么，工业资本则是超出商人资本向前迈出的第二步。商人资本虽然相对于等级资本来说是一个进步，但它的作用毕竟是有限的。它促进了商品生产的发展和各地区间的经济联系，并加速了小商品生产者的分化，对封建经济的瓦解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确立起了一定的作用，但它仍然是以简单商品生产为基础的，是在不改变原来生产技术和生产方式的条件下进行活动的，其主要特点是通过贱买贵卖掠夺小生产者的剩余产品，瓜分工场主剥削所得的剩余产品。因此，商人资本最终不可能使资本获得长足的发展，不可能使资本主义的统治地位真正确立起来。正是商人资本的这种内在矛盾，使得工业资本应运而生。与商人资本不同，工业资本不再是商业控制工业，而是工业控制商业，商人资本仅仅成了工业资本的一种从属的、派生的形式。就是在工业资本的推动下，大工业得到了快速的发展。大工业一方面“控制了商业，把所有的资本都变为工业资本，从而使流通加速(货币制度得到发展)、资本集中”；^[17]另一方面又铲除了交往的障碍，使得世界市场迅速建立起来。这样，大工业通过普遍竞争使每个国家都纳入世界之网，使每个民族的“特殊性”逐渐趋于消失，由此形成了世界历史。

可见，世界历史是随着资本的发展而形成和发展起来的。从等级资本到商人资本再到工业资本，既是资本的形成发展史，又是世界历史的孕育、生成史。正是在资本的内在驱动下，历史逐渐变为世界历史。

如果说，马克思在19世纪40年代对于资本与世界历史的关系主要是侧重于历史的分析，那么，到50年代和60年代，重点是对资本与世界历史内在联系或内在机制的分析。马克思主要是通过下述问题的论述来阐述这种联系和机制的：

1.资本的本性。人类社会为什么只有到近代才开始逐渐形成了世界历史？这决不是偶然的现象，而是资本主义发展的必然结果。简要说来，这是由资本的本性决定的。何谓资本的本性？就是无限制地获取最大利润。要获取最大利润，就必须缩短流通时间和流通费用。因为，“流通时间表现为劳动生产率的限制=必要劳动时间的增加=剩余劳动时间的减少=剩余价值的减少=资本价值自行增殖过程的障碍或限制。因此，资本一方面要力求摧毁交往即交换的一切地方限制，夺得整个地球作为它的市场，另一方面，它又力求用时间去消灭空间，就是说，把商品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所花费的时间缩减到最低限度。资本越发展，从而资本借以流通的市场，构成资本空间流通道路的市场越扩大，资本同时也就越是力求在空间上更加扩大市场，力求用时间去更多地消灭空间”。^[18]

在马克思看来，资本由其本性所决定，必然要打破以往行会制度的限制和地方上的限制，使整个世界和所有生产方式置于自己的统治之下。这种统治主要体现为两个方面：一方面，在民族社会内部，资本把任何劳动都变为雇佣劳动，并打破生产和交换上的一切行会限制和地方限制；另一方面，在国外，资本通过国际竞争来强行传播自己的生产方式，使世界所有的生产方式服从自己。为了实现上述目的，资本的本性可以说发挥得淋漓尽致。然而，资本在这样做的时候，却又不自觉地成为推动历史发展的强大力量。以资本为基础的生产，不光创造出一个普遍的劳动体系，即剩余劳动体系，而且创造出一个普遍利用自然属性和人的属性的体系，创造出一个普遍有用性的体系，这就必然大大促进生产力的发展，加快世界历史进程。可以说，无论是资本主义的兴起与发展，还是世界历史的开拓，都是由资本的本性决定的，是资本作用的结果。

2.殖民掠夺。从历史上看，资本主义原始积累的方式尽管在各个国家表现不同，但是殖民制度在其中起了非常大的作用。伴随地理大发现以及由此而来的世界市场的建立，殖民掠夺成为许多西欧国家进行原始积累的重要手段之一。继西班牙、葡萄牙之后，英国成为当时最大的殖民者，其殖民的范围几乎遍及世界各地。许多被殖民的国家既被当作提供丰富资源的产地，又被作为销售产品的市场，英国从中大发其财。例如，英国东印度公司除了在印度拥有政治统治权外，还拥有茶叶贸易、同中国的贸易和对欧洲往来的货运的垄断权。而印度的沿海航运和各岛屿之间的航运以及印度内地的贸易，都为公司所垄断，对盐、鸦片、槟榔和其他商品的垄断权成了财富取之不尽的矿藏。正因如此，在英国，“巨额财产象雨后春笋般地增长起来，原始积累在不预付一个先令的情况下进行”。^[19]同英国一样，荷兰也是靠殖民起家的国家。“荷兰——它是十七世纪标准的资本主义国家——经营殖民地的历史，‘展示出一幅背信弃义、贿赂、残杀和卑鄙行为的绝妙图画’。”^[20]最有代表性的是，荷兰人为了使爪哇岛得到奴隶而在苏拉威西岛实行“盗人制度”。他们所到之处，人烟稀少，一片荒芜。在意大利，国际信用的“劫掠制度”则是进行原始积累的主要手段。在中世纪末期，没落的热那亚和威尼斯就以巨额货币贷给其他国家，尤其是荷兰，从中获取丰厚利息。这种劫掠制度不仅成为意大利原始积累的重要源泉，同时也成为荷兰等国资本财富“隐蔽的基础”。而造成国际信用“劫掠制度”的前提条件也是殖民制度，因为“殖民制度以及它的海外贸易和商业战争是公共信用制度的温室”。^[21]总之，殖民制度成为许多国家原始积累最强有力的手段。

殖民掠夺和奴隶贸易的出现，大大促进了贸易和航运的发展，从而也促进了资本的快速发展。殖民地为迅速产生的工场手工业保证了销售市场，保证了通过对市场的垄断而加速的积累。“在欧洲以外直接靠掠夺、奴役和杀人越货而夺得的财宝，源源流入宗主国，在这里转化为资本。”^[22]可以说，早先经济发达的国家，无不是强力推行殖民制度的国家。因此，马克思认为：“在真正的历史上，征服、奴役、劫掠、杀戮，总之，暴力起着巨大的作用。……事实上，原始积累的方法决不是田园诗式的东西。”^[23]所谓原始积累，只不过是生产者和生产资料分离的历史过程，是劳动者被剥夺的过程，而这种被剥夺的历史“是用血和火的文字载入人类编年史的”。^[24]由此说来，没有殖民者世界性的殖民扩张、奴隶贸易等，就没有资本主义的产生和世界历史的形成。

3.世界市场。世界市场既是资本主义发展的前提，又是资本主义发展的结果。资本要无限制地追求剩余价值，必然要处于不断的扩张状态，“以资本为基础的生产，其条件是创造一个不断扩大的流通范围，不管是直接扩大这个范围，还是在这个范围内把更多的地点创造为生产地点”。^[25]随着资本的发展，国内市场变得越来越小，以至成为资本发展的障碍；要实现剩余价值，资本就必然要突破国内市场走向世界市场。因此，“资本一方面具有创造越来越多的剩余劳动的趋势，同样，它也具有创造越来越多的交换地点的补充趋势；……从本质上来说，就是推广以资本为基础的生产或与资本相适应的生产方式。创造世界市场的趋势已经直接包含在资本的概念本身中”。^[26]

资本虽然最初是从商品流通领域起步向世界发展的，但随着流通领域向生产领域的渗透和影响，必然会形成生产的国际化。生产国际化具有决定性的作用，它促使各种经济因素日益向国际化发展，并使各国经济连为一个整体，形成世界市场总体。在这里，“生产以及它的每一个要素都表现为总体”^[27]，而且“各国人民日益被卷入世界市场网，从而资本主义制度日益具有国际的性质。”^[28]

资本不仅创造了世界市场，而且改变了整个世界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资本按照自己的这种趋势，既要克服民族界限和民族偏见，又要克服把自然神化的现象，克服流传下来的、在一定界限内闭关自守地满足于现有需要和重复旧生活方式的状况。资本破坏这一切并使之不断革命化，摧毁一切阻碍生产力发展、扩大需要、使生产多样化、利用和交换自然力量和精神力量的限制。”^[29]

世界市场一旦形成，便对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起到重要的作用。首先，世界市场使资源在世界范围内得到有效配置。市场竞争通过供求关系的变化和价值规律的作用，使资源流向效益好的部门、地区和国家，从而迫使那些效益不好的部门、地区和国家不断提高生产率，提高经济效益。对市场占有率及利润的追求无形中成为资源有效配置的驱动力。当国内物质资源不能满足生产，国内劳动力价格升高，资本在国内投资获利转低时，或者从国外进口原材料增加运费而使成本过高时，资本家就会把目光转向世界市场。这样，世界市场就通过供求变化和价格波动对资源配置起基础性作用。其次，世界市场使得经济运动过程的各个环节都得到广阔的发展。由世界市场所引起的生产过程国际化以及生产过程由一国范围内的发展到世界范围的总体发展，最典型的形式是建立起“以国际分工为基础的商品生产”；^[30]由生产所决定的消费也呈现出国际化趋势，一个国家的消费不仅来自本国的产品，而且来自世界各地的产品，消费的需求和消费的品种也日益多样化；国际生产也造就了与之相适应的国际分配，利润不是完全在国内而是在国际范围内进行分配，随着资本主义矛盾的加深，这种分配日趋不合理；国际生产过程的形成使得交换也必须在世界范围内进行，否则将会使整个生产过程陷于中止、停顿。再次，世界市场对整个经济运转起着有力的保证作用。因为资本主义生产离开世界市场寸步难行。一方面，生产的发展不仅要求从国内，而且从国外取得工业原料和粮食以满足自己的需要。“如果一个国家自己不能把资本积累所需要的那个数量的机器生产出来，它就要从国外购买。如果它自己不能把所需数量的生活资料(用于工资)和原料生产出来，情况也会如此。”^[31]另一方面，国内生产的大量产品，除了在国内销售以外，还需要通过贸易销售到世界市场上，“如果某个国家闭关自守，那么，它的剩余产品就只能以这一剩余产品的既有的实物形式消费掉。在这个国家中，剩余产品可以交换的范围就会受到不同生产部门的数量的限制。这种限制通过对外贸易才能消除”。^[32]因此，对于资本主义的生产与再生产来说，世界市场是须臾不可离开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