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叙述逻辑的嬗变

第4章　新闻叙述逻辑的嬗变

首先,“叙事”包含两个时间上互相关联的事件;其次,叙事包含另一重关键性的因素,即因果性的“连接”(connection)。简单罗列两件事在先,接下来通过揭示两件事如何发生关联提供一个叙事的贯穿的主线。一件事情与另一件事情之间的逻辑的或因果的连接,构成了任何叙事的基本方面。^[1]

———安德鲁·本尼特、尼古拉·罗伊尔

小说家E.M.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一书中举了一个著名的例子。他说,“国王死了,然后王后也死去了”只是按照时间顺序对事件的罗列,而“国王死了,然后王后因伤心而死”则是建立在因果逻辑基础上的情节。^[2]强调因果,寻找事件之所以会发生的逻辑,可以说是人之本性。虽然社会生活是异常复杂的,许多事件之间的关联其实也相当薄弱,但无论是文学作品、历史著作还是新闻报道在面对复杂生活的时候都试图从中寻找到某种“秩序”和“规则”,试图把杂乱无章的事件和细节融合进一个有头有尾、能被人理解和把握的大“故事”中。从叙述中建构意义,既是人类的天性,也是一切叙述作品的本质追求。新闻报道尽管比其他的叙述作品更接近于生活本身,也比其他叙事作品更庞杂,但从一个更加宏观和长期的角度看,新闻报道依然是把千头万绪的社会生活“叙述”为一个人们能够理解并能够把握的历史过程。而要把复杂化约为简单、从纷乱中理出“秩序”、在繁复中看出“规律”,这就必然导致人们在叙述中要按照一定的逻辑去组织事件。

人们往往比较容易理解虚构作品中的叙述逻辑问题,但几乎并不愿意承认新闻这类写实作品中也存在叙述逻辑问题,似乎事件之间的关系都是显而易见、不言而喻的,但本章的分析却发现,即便是同一类新闻事件,在不同的时代(有时相距并不遥远)人们对此做出的解释却大相径庭,除了部分不实新闻外,大部分对新闻理解和解释的变化主要还是因为人们对新闻事件逻辑关系的看法发生了改变。

美国学者恩特曼在分析了大量新闻文本后指出,定义问题、寻找原因、进行道德判断和提供解决意见是形成新闻报道解读框架的四大要件。^[3]而在这四大要件中,“原因”是其中最为核心的一个。因为无论是给一个问题“定性”,还是对某种行为或某类状态进行道德评判,都离不开对原因的寻找。换句话说,只有明确了事实发生或变动的原因才好对它的状态下判断,也才好提出相应的解决意见,由此可见,“归因”应该是新闻表述架构中的一个核心要素。从新闻文本的结构来说,“归因”也被视为新闻文本框架中层结构的重要内容。例如,钟蔚文、臧国仁等学者提出,新闻文本中除了对新闻事件的描述外,还应包括主要事件的缘由与评断,即“归因”与“评估”。^[4]而正如刚才指出的,评价也离不开对一事物前因后果的分析,如果不能找出某一事实发生或变动的原因(当然,在实际操作中,大量的新闻事实发生的原因经过多次同类事件的重复,已经被当成一种隐含的前提了,因而在文本中并没有明确显示),并把它纳入一种合乎逻辑的解释中去,也就很难对这种超出人们理解范围的事实加以判断了。由此,本章在分析新闻叙述逻辑的演变时即以因果关系为分析的核心,兼顾由此产生的对新闻事实的评价及建议。

为了更全面地凸现新闻报道中的因果关系及其演变,我们分别从对正面事实的报道和对负面事实的报道两个方面来进行阐述。所谓“正面”、“负面”都是就新闻事实对人类社会的影响而言的,一般来说,经济建设的成就、个人的成功、高尚的行为、科学技术的进步等都是对人类社会有促进作用的“正面”事实,而自然灾害、社会冲突、违法乱纪等则是对人类社会秩序有破坏作用的“负面”事实。

反映社会主义的光明面、以正面报道为主,是贯穿中国半个多世纪新闻实践的一条宏观指导原则,因此正面报道可以说是在所有的报道种类中容纳数量最多的一类。它的内容无所不包,大到国家在国际舞台上的成就,小到个人的成功;物质层面如经济建设的辉煌成果,精神层面如人们的高尚行为和社会良好风尚;政治方面的如反映国家政治稳定清明的新闻,文化科技方面的如表现科技进步和文化繁荣的报道,等等。正面报道容纳的内容很多,但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这些正面报道都是对按照当时的判断标准所认定的社会光明面的报道,因而正面报道实际上反映了人们对社会进步的关注和重视。本章所要分析的正面报道中的叙述逻辑,指的是正面报道中对于社会进步的原因和推动力的阐释,这些阐释是新闻报道一种重要的意义建构方式,它将表明社会进步归于何种力量。同时,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正面新闻叙述逻辑的演变也会折射出新闻报道意义建构方式的改变。为了在同类别报道中体现新闻叙述逻辑的变化,本章选择了两类边界相对稳定、在新闻实践中始终有较强生命力的正面报道———成就报道和英雄模范报道作为研究对象,并以此分析成就背后的“推动力”和高尚行为的“动机”。

对负面事实的报道则在很长一段时间中都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稍有涉及即可能被安上“居心叵测诋毁社会主义”的罪名或至少也犯了没有认清社会主流支流、违背本质真实的错误,直到80年代后这一错误认识才逐渐得到纠正。因此,很多当代新闻披露出来的社会矛盾和冲突在80年代之前很少能寻找到它们的历史对应物,为了分析的一致性,本章选择在负面事实报道中具有历史延续性的自然灾害报道作为研究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