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还是和平

5.战争，还是和平

拉　宾^［1］

国王、王后陛下，尊贵的挪威诺贝尔和平奖委员会主席和各位成员，尊敬的挪威首相，我的获奖伙伴阿拉法特主席和以色列外长西蒙·佩雷斯先生，各位贵宾：

就我知道的，还没有一个人一生可以两次获得诺贝尔奖的先例，请允许我利用这个机会触摸一下这一举世闻名的奖项。

当多数年轻人正努力求解数学难题，或者《圣经》的奥秘的时候，当第一次爱情在慢慢滋长的时候，我，在这个娇弱的年龄，在16岁的时候，却领到了一支步枪，以便可以保护自己。

这不是我的梦想。我想做的是水利工程师。我在农业学校上的学，在我看来，在中东那样干旱的环境里，水利工程师是一项有意义的职业。今天，我仍然是这样的看法。然而，我被迫拿起了枪。

我在军队中服务了几十年。经我之手，那些渴望生活、渴望爱情的青年男女却走向了墓地。他们为了保卫我们而献出了生命。

……

我现在的职位使我可以有足够的机会乘飞机横跨以色列全境，然后再飞越中东其他地区。在飞机上俯瞰大地，景色让人怦然心动：深蓝的海洋、湖泊，绿油油的农田，暗褐色的沙漠，岩灰色的山峦，白墙红顶的房屋遍布各地。

同时跃入眼帘的还有墓地，视野可及之处看到的那些墓地。

成千上万的墓地，出现在世界的这个角落，在中东，包括我们的祖国以色列，还有埃及、叙利亚、约旦和黎巴嫩。透过飞机的窗口，从几千英尺的高空俯瞰，无数墓碑无言地矗立着。然而，数十年来，他们愤怒的声音已经从中东传向了世界。

今天，站在这里，我愿意把我的哀悼献给我们所爱的人，也献给过去我们的宿敌。我愿意向过去战争中牺牲的各国死难者、向那些一直承受着生活离别之痛的家庭、向那伤残已然无法治愈的人们，表示哀悼。今晚，我希望向他们所有的人表示敬意，因为这个伟大的奖项是属于他们的。

……

我曾经是一个年轻人，而现在已经历沧桑。在希伯来语中，我们的说法是：Narar hayiti，vegam zakanti。在我72年的生涯里，留下了很多记忆，但印象最深，会一直保持到我生命最后一刻的，是那些沉默无言的时刻：事后是一种异常沉重的沉默，而事前则是令人恐怖的沉默。

作为军人，作为指挥官，作为国防部长，我下达过很多军事行动的命令。每次，伴随着胜利的喜悦，承受了人员伤亡的痛苦，我往往会想起在刚刚作出决定那一刹那的情景：各位高级将领、政府部长从位置上缓缓起立，一言不发；还有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大门关上的声音，最后，我一个人留在沉默中。

在这种时刻，你完全理解，伴随着你的决定，人们将走向死亡。我自己的同胞，还有其他国家的人民。他们对此却还一无所知。在这一刻，他们还在纵情欢笑或者哭泣，还在编织自己的计划，梦想爱情的降临，还在考虑是否翻整一下花园，造一座新居；他们无法想象，这已经是他们生命的最后时刻。厄运将会在谁头上降临？明天的报纸上将会是谁的照片出现在黑框里？哪位母亲将陷入哀恸？哪一个世界将因这种离去而坍塌？

作为一个服过役的军人，同样，我会永远记得行动之前的那种沉默：时钟无声地往前转动，时间临近了，下一个小时，下一分钟，惨剧就将发生。

在扳机扣动之前，或者导火索即将引燃前那紧张的一刹那，仍然有余暇让我们疑惑，独自一个人疑惑：真的非做不可吗？没有其他选择、其他办法了吗？

“上帝怜悯幼儿”，这是诗人耶胡达·阿米亥的诗句。今晚他也在场。我引用一段他的诗句：

上帝怜悯幼儿，　　　

却不怜悯少年，　　　

对青年更丢开不顾，　

让他们自生自灭。　　

他们有时要匍匐在地，

爬过燃烧的沙砾，　　

找到救护的地方，　　

浑身都是血迹。　　　

而数十年来，上帝没有怜悯中东的幼儿，没有怜悯它的少年、青年。这里，一代复一代的人都没有得到怜悯。

各位女士、先生：

我曾经是一个年轻人，而现在已经历经沧桑。在我72年的生涯里，留下了很多记忆，现在我回想起来的是那些希望。

我们的人民选择了我们去捍卫他们的生命。听起来也许可怕：他们的生命竟然掌握在我们的手里。今晚，他们一定在注视着我们，心里在疑问：这些男男女女，得到了授予的权力，会做什么用呢？他们要作什么决定？明天醒来，我们将看到怎样一个早晨？是和平的一天，还是战争？是欢笑，还是哭泣？

一个幼小生命的诞生，其方式全然背离了民主：他无法选择父母亲，无法选择性别、肤色、宗教、民族和祖国。他或是出生于大户，或是出生于寒门，或是生于专制政体，或是身在民主国家，这都不是他能选择的。从他攥紧着拳头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很大一部分就要由他的国家的领袖们决定。这些领导人将会决定他的生活是幸福或者失败，安全或者动荡。他的命运交给了我们，交到了各国政府的手里，而无论是否是民主政府。

各位女士、先生：

正如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指纹，两个民族也不可能完全相像，每个国家都会有自己的法律、文化，自己的传统和领袖。然而，有一个共同的启示却可以使用于整个世界；这是一个不同政体形式、绝无相似的种族、互相隔膜的文化都可以共享的观念；这是几千年来在犹太民族身上所体现的、在《圣经》中可以找到的启示：“如是，要善待自己。”用今天的语言来表达，就是启示我们生命的高贵神圣。

各国的领导人必须为他的人民提供基本的条件，以便使他们能够幸福地生活。人民应该享有言论和迁移自由，享有食物和住所，尤其重要的是享有生命本身。一个人失去了生命，任何权利都无法享受。所以，各个国家都应该维护国民精神中这个最基本的要素：公民的生命。

正是为了保卫人民的生命安全，我们才号召公民参军，而为了保护这些战士的生命安全，我们才耗费巨资订购飞机、坦克，还有其他各类武器。然而，尽管有这种种准备，我们仍然没有能够保护这些公民、战士的生命。遍布世界每一个角落的军人公墓正是一种无声的证明，证明了各国领导人在尊重生命方面的失败。

要真正尊重人的生命，只有一种极端的方式。这个极端的方式就是，实现真正的和平。

各位女士、先生：

军人这一职业本身就体现了某种矛盾。从青年人中，我们选出最杰出、最勇敢的进入军队，我们不惜耗费巨资为他们添置武器装备，并且不惜精力训练他们，为了将来他们可以履行职责，而在内心我们也期望他们能够做好。然而同时，我们又在热诚地祈求这一天永远不会来临，盼望飞机永远不要起飞，坦克永远无须前进，战士永远不必像训练时那样发动一次次的攻击。

我们祈求这一切永远不要发生，是因为生命的神圣。

整个人类历史，尤其在当代的历史，曾经目睹了众多令人痛心的时刻。无论是我们世代，还是未来世代的每一位领袖，他们眼前都应该摆放上儿童列队前行等待屠杀的照片，放上火葬场外惊恐万状的妇人们的照片。这些应该成为对所有掌权者的警告。

几乎所有不尊重生命、不把生命原则作为自己世界观中心观念的政体，都已经崩塌，不复存在。在今天我们自己就可以看到这个事实。

可是这不是全部。有时，为了捍卫生命的尊严，我们不得不承担牺牲生命的危险。有时，为了保卫我们的公民，我们别无选择，只有战斗，才能保护他们的生命、安全和自由。这是所有民主国家都会认可的信念。

各位女士、先生：

我们的和平正在缔造之中。今晚，当我们相聚的时候，那些建筑师、工程师们仍然在埋头工作，一层一层、一级一级地垒起和平的大厦。这是一项复杂、艰巨而又让人饱受折磨的工作。种种的错误，都会使大厦倾覆，灾难降临。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决心尽力完成它，无论恐怖分子如何制造一起又一起惨案，无论和平的敌人如何狂热而凶残。

我们将继续追求和平，义无反顾，决不退缩。我们决不泄气，决不放弃。和平将会战胜一切对手，因为，其他任何选择只会使情形更加糟糕。我们终将胜利。

我们所以会胜利，因为我们认为，缔造和平无论对我们还是子孙后代，都是一项无与伦比的恩典；同时，它对于我们立场各异的邻国，对于共同参与这一事业的伙伴，也是一种祝福。这些伙伴包括美国、俄罗斯、挪威，由于他们的大量工作，才有了这份最先在奥斯陆草签、随后在华盛顿和开罗签署的协议，从而，为解决阿以冲突中为期最长、也是最为棘手的巴以纷争打下了基础。我们还要感谢其他许多为之付出努力的人们。

每天清晨我们醒来，我们彼此互不相同。和平共处是可以实现的。在孩子的眼睛里，我们看到了希望；在战士的脸上，在大街上，在公共汽车中，在村庄里，我们都看到了它的微光。我们不能让他们失望，我们不会让他们失望。

今天，站在奥斯陆的这个小讲坛上，我并不感到孤独。我在这里所传的，是几代以色列人和犹太人的声音，是以色列牧羊人的声音——你们知道，大卫王就是牧羊人，大约三千年前是他最早开始建造耶路撒冷城的；它也是先知阿莫司那样的牧人和果农的声音，是先知耶利米那样的反叛者的声音，是先知约拿那样走向海里的人的声音。

我在这里传达的，是诗人、是先知以赛亚那样梦想不再有战争的人的声音。

我在这里传达的也是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巴鲁克·斯宾诺沙、迈蒙尼德、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和弗兰茨·卡夫卡那样同属犹太民族子孙的人们的声音。

同时，我也是千百万大屠杀遇难者的使者，在焚尸房的烈火中，我们，还有人类必定损失了更多的爱因斯坦和弗洛伊德。

……

我是那些在作画描绘和平的孩子们的使者，是所有来自圣彼得堡和亚的斯亚贝巴的移民的使者。

我主要是为了未来的人们而站在这里。这样，将来的人们才会认为我们配得上你们所授予我和我的同伴的奖章。

如果他们同意，今天，我是作为所有把我们视为敌人的邻国的使者，才站在这里。

我是作为一个有着伟大理想的民族的使者，站在这里。这个民族，承受了历史所可能施与的最艰难的情况，而仍然留下了自己的印记，不管是在犹太民族的编年史中，还是在人类的纪元上。

和我一同站在这里的，有五百万以色列公民，其中包括犹太人、阿拉伯人、德鲁兹人和切尔克斯人，有五百万颗为和平而跳动的心脏，五百万双满含和平的期待注视着我们的眼睛。

各位女士、先生：

这里我最先也是最想要感谢的，是以色列的全体人民，无论他们的政治观点为何。

我要感谢一起选择了和平道路，揭开了中东历史新的一页的伙伴，包括埃及人、约旦人，以及在巴解组织主席——今天和平奖的另一位获奖者亚西尔·阿拉法特领导下的巴勒斯坦人民。

我要感谢以色列内阁的所有成员，尤其是我的伙伴西蒙·佩雷斯先生，他为和平事业所付出的心血和劳动，足以为我们所有人效仿。

我要感谢在我的全部旅程中始终在支持我的家人。

当然，我也要感谢诺贝尔和平奖委员会的主席和所有成员，感谢勇敢的挪威人民把这项荣誉授予我和我的同伴。

各位女士、先生：

最后，我愿意引用一段犹太教传统的祝词和大家分享。我的同胞无论是在欢乐还是在灾难面前，都会用这一段话表达他们最深切的渴望：

“主会赐给他的子民以力量，主会赐给他的子民——还有我们所有的人——以和平。”

赛妮亚编《犹太名人读本》，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

【注释】

［1］拉宾（1922—1995），以色列著名政治家，曾任以色列总理。1994年获诺贝尔和平奖。本文是拉宾在1994年诺贝尔获奖庆典上发表的演讲。

【助读】

和平与发展是当今世界的两大主题。在战争与和平之间，和平是人类唯一正确的选择。1994年，拉宾因其在和平解决巴勒斯坦和以色列问题上所作的努力及其明显成效而获得当年的诺贝尔和平奖。他的这篇获奖庆典上的演讲紧紧围绕巴以和平问题，表达了对两国和平与友谊的呼吁以及对结束冲突的热切希望，表现了为和平而努力的义无反顾的坚定决心和顽强毅力。但令人遗憾的是，拉宾没有能实现中东和平的愿望，在发表这篇演讲后的第二年，他被以色列右翼极端分子暗杀了。至今，中东地区仍然淹没在战争和血腥中，中东和平的道路仍然充满艰辛和坎坷。

演讲首先从自己的亲身经历和切身感受出发，讲述战争给中东人民带来的精神和肉体上的巨大伤害，也讲述了自己作为曾经的服役军人和现在的以色列总理在战争中的痛苦体验。接着，演讲进一步阐述了战争的残酷和非人性，呼吁各国政府和领导人要尊重人的生命，抛弃战争，实现真正的和平。最后，拉宾回顾了本民族和前辈中的和平传统，既希望得到更多的和平支持，又表达了对和平的信心。

作为一篇演讲词，本文最大的艺术特点是感情充沛，富有感染力。演讲既联系自己的切身感受，又善于渲染情感，情理交融，深刻感人。同时，这篇演讲高屋建瓴，表现了一个政治家宏伟的思想和宽阔的政治胸怀。

【思考与练习】

1.朗诵文中你认为最有感染力的片断。

2.结合当前国际形势，以“和平”为主题进行讨论，阐述你的观点。

3.以“团队精神”为主题，撰写一篇演讲稿，并在班级进行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