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话准则的违反

3.2.2　会话准则的违反

使用原则和准则这两个术语，并不是说每个人一直遵守合作原则及其四条准则。人们会违反准则，会撒谎。所以，格赖斯的《逻辑与会话》的后半部分讨论了违反准则的问题。违反准则大体上有以下四种情况:

(1)说话人根本就不愿意遵循合作原则，不论你说什么、问什么，他都不愿意接过话头。“无可奉告”“我不想谈”便是典型的表示，这是一种十分极端的情况。这种情况必然导致交际的中断。说话人明确表示不愿合作，自然根本谈不上遵循什么准则了。这一种违反准则的情况不会产生会话含义，只是表明听话人不愿继续进行交际而已。

(2)在日常谈话中人们有时会说谎，也就是说一些自己明明知道是不真实的话。例如，当别人对你发出邀请你不想接受但又不想冒犯对方时，你可能说“对不起，我已有别的安排”，或“对不起，近来身体不太好”，以作托词。如果说话人不想让对方知道他违反了质量准则，如果他的目的是要使对方相信他所说的话是真的，那么他是在说谎，是在设法制造假象，这种对质量准则的违反通常只会造成误会，但并不产生会话含义。但是，如果对方明知你事前并没有什么安排，或者你的身体也没有什么不适，而且也清楚你知道他了解真情，换句话说，你说了假话，并且想让对方知道你在说假话，在这种情况下，你违反了质量准则，又让对方知道你违反了质量准则，这就不得不使他去思索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在这种情况下违反准则就会产生会话含义，即字义上是说另有他约或身体不适，用意则是谢绝邀请。

(3)说话人面临着一种冲突，为了维护一条准则，他不得不违反另一条准则，这种冲突常常发生在数量准则和质量准则之间。例如:

(31)A:Where does X live?

　　B:Somewhere in the suburbs of the city.

B的回答显然违反了数量准则，因为在他的回答中，他给A提供的信息少于A所希望他提供的信息。但在B确实不知道X的确切地址的情况下，他违反数量准则是为了遵循质量准则，即不能说没有充分根据的话，如果他胡乱说出X住在郊区的哪个镇，哪条街，那么他将违反质量准则。这种情况并不产生会话含义，当然前提是B的确不知道X的住址。但是如果B事实上知道X的住址，A也知道B知道X的住址，B也知道A知道他知道X的住址，那么B这样说就会产生会话含义，即“我不想告诉你X的确切住址”。

以上这三种违反准则的情况并不真正产生会话含义，真正通过违反准则产生会话含义的是下面这一种情况。

(4)说话人公然地不执行某一准则，也就是说话人知道自己违反了一条准则，同时他还想让听话人知道他违反了一条准则。格莱斯称此为对准则的“蔑视”(Flouting)。当说话人“蔑视”一条准则时，听话人有两种选择，一种是认为说话人在说谎，或认为说话人说了些不相干的话，总之，他可以认为说话人没有遵循合作原则，因而他也没有义务遵循合作原则，最终导致交际中断。另一种选择是假设说话人是遵循合作原则的，既然他是有意合作的，那么他违反了某一准则并让我注意到他违反了这条准则，一定是为了传递一些符合合作原则的信息，并且他一定相信我是能够从他所说的推导出这些信息的。一般说来，听话人都会作这第二种选择。正是这第二种选择才使得说话人有可能表达一些含蓄的意义，听话人才有可能理解这种含蓄的意义。

违反数量原则以产生会话含义的情况是最常见的。例如，在前面那个推荐信的例子里，如果这位教授是这样写的:

(32)Dear Sir，

Mr.X’s command of English is excellent and his attendance at tutorials has been regular.

yours，X X.

他无疑违反了数量准则，因为他只字不提该生哲学学习方面的情况，因而没有向收信人提供所期待的信息。面对这种对数量准则的“蔑视”，收信人不会把信扔进废纸篓，他会作这样的假设:写信人是遵循合作原则的，他想传达的信息正是信中没有明说的话，即该生的哲学学得很差。再举一个例子:

(33)A:Where’s Bill?

B:There’s a yellow VW outside Sue’s house.

在这个对话里，B对A的问题的回答显然违反了数量准则，但如果A假设B是愿意合作的，那么他会试图在自己的问题和B的回答之间去建立联系，基于他们的共有知识和一般常识:Bill有一辆黄色的VW，到别人家去一般总得把车停在那家门前，他可以推断:B实际上是在告诉他Bill在Sue的家里。

从上面的这两个例子不难看出:在违反数量准则的同时，写证明的教授和(33)中的B也都同时违反了关系准则。那位教授所写的信和B所说的话表面上和话题或对方所提的问题无关。实际上，违反数量准则和违反关系准则的情况是不能完全分开的，它们有时会同时发生。再看一下前面用过的两个例子:

(34)A:What time is it?

B:The mail has already come.

(35)A:Can you answer the telephone?

B:I’m in the bath.

单从表面文字看，B所说的话和A的话并不关联，也没有提供A所要求的信息，因此都是违反关系准则的情况。但是，前面已经解释过，B在不同程度上满足了A在信息上的要求，因此，说话人在不同程度上遵守了数量准则。但下面这个例子则不一样:

(36)A:The hostess is an awful bore，don’t you think?

B:The roses are lovely，aren’t they?

这是一个纯粹违反关联准则的例子，因为B对A感兴趣的话题一点信息也没有提供，他这样做，不可能是因为他缺乏信息，因为A所问的是他主观上的感觉，但B却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来作答，这只能说明B不愿意就A所提出的话题进行合作，他的会话含意是:“Let’s not talk about the hostess here and now.”

违反质量准则的例子前面已经举过，这里要注意区别真说谎和假说谎。真说谎的目的是为了制造假象，为了蒙骗，只有假说谎，即让对方知道自己在说谎，才能产生会话含义。此外，不少修辞格，如隐喻、讽刺都是违反质量准则产生含义的情况。

违反方式准则的情况较为少见，它指的是人们不用那种语言本身为我们提供的简洁的、通常使用的方式去说话，而是拐弯抹角、咬文嚼字地去说话，使听话人感到其中必有缘故。例如下面这个对话:

(37)A:Let’s get the kids something.

B:Okay，but I veto I－C－E－C－R－E－A－M.

B不是直截了当地说ice－cream，而是把这个单词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拼读出来，目的显然是不想让在场的孩子们听到ice－cream这个字眼而吵着要ice－cream，对此，A当然是心领神会的。再看一个例子:

(38)Miss X produced a series of sounds that corresponded

closely with the score of“Home，Sweet Home”.

说话人不用一个简单的动词sang，而用了“produced a series of sounds that corresponded closely with the score of”十二个词来表达同样的意思，这样公然违反方式准则只能说明他认为X小姐唱得很不好，根本用不上“唱”这个词，只能用“发出一系列的声音”这样的表达方式来含蓄地表达“Miss X sang badly‘Home，SweetHome’”这个意思。

通过上面这些例子的讨论，我们对什么是会话含义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会话含义可以说是存在于说话人所使用的语句的意义之上的一系列假设，说话人本人固然知道这些假设，他想要听话人在意识到某一准则被违反的情况下去作出这些假设，以便他能按照合作原则去理解说话人的语句。

从上面所说的，我们可以觉察到一种似乎自相矛盾的说法。我们说过四条准则是合作原则的具体体现，是具体化了的合作原则，说话人通过不遵循某条准则来产生会话含义；同时，不论说话人还是听话人都知道说话人还是遵循合作原则的，也就是说，“愿意合作”是说话人通过违反准则产生会话含义的大前提。那么在说话人含蓄地说话的时候，他究竟遵循了合作原则还是违反了合作原则呢?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说话人违反准则只是个表面现象。从上面所举的例子可以看出，第二个说话人的答话都是对第一个说话人说的话所作出的恰如其分的反应。经过一定的思索谁都不会觉得这些对话有什么不连贯或异常。因此，当我们说某人违反了会话准则时，那只是说他在字面上违反了准则，但在更深的层次上，他仍然遵守了会话原则，违反准则也是遵守合作原则的一种方式、一种表现。

我们之所以对会话准则感兴趣，是因为我们根据这些准则，经过一定的推理，能够得到基于语义内容又多于语义内容的会话含义。这种推理有别于纯粹由句子的逻辑内容或语义内容产生的推理。正因为如此，格莱斯杜撰了一个英语单词Implicature来表示会话含意，以区别于经过逻辑或语义推理所获得的意义。因此，会话含义实质上是以话语的语义内容和对一般语言交往的合作本质所作的假设为基础，经由语用推理所得到的结果。听话人要正确推断出会话含义，必须具备以下这几个方面的知识:

①所说话语的规约性内容。

②合作原则及其准则。

③说话的语境。

④说话人和听话人共有的某些背景知识。

⑤①到④四项为说话人和听话人双方所共有的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