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政府对民间信仰的态度

在传统中国，官方对民间信仰和崇拜有接受、“允准”的可能性，例如沿海民众对“天后”（妈祖）的崇拜，就得到朝廷的承认，被纳入礼部祭祀程序中^[6]。也就是说，民间信仰有被官方承认和非承认之分。被国家准许的崇拜享有特权，包括国家出钱在整个政府的中心地区建立寺庙，而不被准许的崇拜则要受到官方的打击和排斥。那么民国政府对民间信仰是否有“正”“邪”的划分，以及“淫祠”“淫祀”的概念呢？^[7]

1930年4月，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秘书处发布《神祠存废标准》，对各种寺庙进行划分，哪些能保留，哪些必须废除，有明文规定，这就代表了国民党及国民政府对民间信仰及神灵世界的态度。

可以保存的神祠分为以下两类：

一是先哲类：主要是对民族国家、科学技术以及忠孝伦理有卓越贡献者的纪念神祠，如：对于民族发展确有功勋者；对于学术有所发明，利溥人群者；对于国家、社会、人民有捍卫御侮，兴利除弊之事迹者；忠烈孝义，足为人类衿式者。根据这个标准，伏羲、神农、黄帝、嫘祖、仓颉、后稷、大禹、孔子、孟子、公输般、岳飞、关羽等十二人“皆有合于前定先哲范围之四点，允足为人类矜式，各处如有以上先哲祠庙，应一律保存，以志景仰。其有虽不在上文列举之中，而其学问事业，有合于前四点之一者，应由各省市县地方政府查明一体保护”^[8]。

二是宗教类：《神祠存废标准》是这样定义“宗教”的：“宗教者，以神道设教，而设立诫约，宗旨纯正，使人崇拜信仰之神教也。专祀一神者为一神教，并祀多神者为多神教。现国民政府以党治国，而国民党党纲，规定人民有信仰上之绝对自由，故属于宗教性质之神祠，一律应予保存。惟流俗假宗教之名，附会伪托之神，与淫祠同在取缔之列。”^[9]根据这一定义，佛教、道教以及从道教派生出来的老子、元始天尊、天师等民间崇拜，得到政府的承认，但《神祠存废标准》同时又指出：“按道教为中国固有之宗教，唯以无人倡明，致为方士所混淆，其善者则从事于服饵修炼，其不善者则以符箓禁咒惑人，后世之白莲教、义和团、大刀会、小刀会，及最近之硬肚社、红枪会等，皆其流毒也，应即根本纠正。凡信仰道教者，应服膺老子道德经，其以服饵修炼，或符箓禁咒蛊世惑人者，应一律禁止。”^[10]足见民国政府对道教及其民间信仰仍有所顾忌与提防，与对其他宗教的态度有所区别。对一神教的伊斯兰教和基督教一律承认，对中国古代的日月星辰崇拜也予以承认。

由此看来，民国中央政府对传统先贤、宗教和部分民间崇拜予以承认并保护，但对与民间崇拜关系最为密切的道教有所警惕。因为由这些民间崇拜派生出来的民间宗教，在政府看来曾经对政权构成威胁，成为民间反叛力量的精神武器，因而民国政府的态度是让其存在，一旦有不轨之举则予以禁止。

民国政府仍然有关于“淫祠”的划分。“我国自秦汉以来，淫祠渐多，虽历代迭有毁废，而以政纲废弛，教育不振，民智顽陋之故，旋废旋兴，不可究诘。”以下四种情况为淫祠：“（甲）附会宗教，实无崇拜价值者；（乙）意图藉神敛财，或秘密供奉开堂惑众者；（丙）类似依草附木，牛鬼蛇神者；（丁）根据齐东野语稗官小说世俗传说，毫无事迹可考者。”^[11]按此规定，张仙、送子娘娘、财神、二郎、齐天大圣、瘟神、痘神、玄坛、时迁、宋江、狐仙等庙，皆为淫祠，一律禁止和取缔。以上诸庙，跟百姓日常生活关系最为密切，涉及生子、增财、招财、除病痛等现实关怀。另外与盗匪有关的崇拜，因有违正常生活秩序，也一律禁止。

关于国家对民间信仰的态度，彭慕兰在对碧霞元君的研究中对“淫”有独到的见解：“这一称号不像‘邪’那样坏。事情是这样，这一第三类别的存在提供了一个重要的缓冲余地，使得那些达不到正教标准的崇拜不用按照严格的正、邪二元来区分，否则就要遭到镇压。”“淫”处于“正”和“邪”的中间地带，“‘淫’并不是指有问题的宗教”，“只是用来指一些大致无害的民众毛病（通常是过度热情的结果），而这些信仰与正统道德又基本吻合使其毛病无足轻重。在危机来临时，甚至那些特别正统的人也会公开求助于这些崇拜，而这样绝不是要摒弃正统礼仪”。^[12]就此看来，不论是“淫祀”还是“淫祠”，与政治权威仍有共生的余地，对于它们的存在，政府则是可以利用，可以排除。与“邪教”不同，“邪教”则是必须要消灭的。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民国政府虽有取缔“淫祠”的政令，各地仍有不少“淫祠”存在的现象了。

《神祠存废标准》还提出改良祀神礼节：“现查旧日祭祀天地山川之仪式，一律不能适用，即崇拜先哲，亦重在钦仰其人格，宣扬其学说功烈，凡从前之烧香拜跪冥镪牲醴等旧节，均应废除。至各地方男女进香朝山，各寺庙之抽签礼忏，设道场放焰口等陋俗，尤应特别禁止，以蕲改良风俗。”^[13]

此后，改良祀神风俗和礼节的运动，在基层各县宣传展开。温江县档案中也反映出改革乡村礼俗，限制百姓进香朝山等活动。从这些内容中，人们可以发现国民政府对民间信仰的控制，主要目的是为了统一思想，防范异己，避免群体事件，而“破除迷信”只是手段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