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时间与人类自身再生产

在《资本论》手稿中，马克思还从自由时间角度，对人的自身再生产作了更深刻的分析。长期以来，人们把时间仅仅看作物理时间，马克思却从生存论角度认为“时间是人类发展的空间”^[179]。任何人的时间都可以区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劳动时间，另一部分是自由时间。为了生存，人们必须要有劳动时间，但是为了发展，人们还必须要有自由时间，用于恢复体力、脑力和发展自身的能力。然而在阶级对抗的状态下，“不劳动的社会部分的自由时间是以剩余劳动或过度劳动为基础的，是以劳动的那部分人的剩余劳动时间为基础的；一方的自由发展是以工人必须把他们的全部时间，从而他们发展的空间完全用于生产一定的使用价值为基础的；一方的人的能力的发展是以另一方的发展受到限制为基础的。迄今为止的一切文明和社会发展都是以这种对抗为基础的”^[180]。由于劳动阶级失去了生产资料，因而他们必须用一生的大部分时间用于劳动，用于为别人生产自由时间，而使自己失去自由时间。但并不因此而断言工人没有发展要求，不想要自由时间，相反他们有“一切方面的需要，而没有客观条件来为劳动能力实现自己”^[181]。

1865年，马克思在《工资、价格和利润》一文中，以自由时间为尺度，对资本主义进行了彻底的批判：“时间是人类发展的空间。一个人如果没有自己处置的自由时间，一生中除睡眠饮食等纯生理上必需的间断以外，都是替资本家服务，那么，他就还不如一头载重的牲畜。他不过是一架为别人生产财富的机器……现代工业的全部历史还表明，如果不对资本加以限制，它就会不顾一切和毫不留情地把整个工人阶级投入这种极端退化的境地。”^[182]恩格斯也从时间角度批判了资本主义：“这种强制劳动剥夺了工人除吃饭和睡觉所必需的时间以外的一切时间，使他们没有一点空闲去呼吸新鲜空气或欣赏一下大自然的美，更不用说什么精神活动了，这种工作怎么能不使人沦为牲口呢？”^[183]

正是这种对被沦为牲口的不满，决定了无产阶级是资本主义的掘墓人，压迫越深，反抗越大。共产主义就是要使每一个人拥有自由时间从而获得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在那里，“人不是在某一种规定性上再生产自己，而是生产出他的全面性”^[184]。很难设想，没有自由时间如何可能获得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反过来，也正是对生存、享受、发展资料的追求，对全面发展自己能力的追求，使无产阶级成为最革命的阶级。否则我们如何理解无产阶级的革命性呢？

因此，自阶级产生以来，人的自身再生产本质上就不再是人口数量的增加，而是质量的提高，尽管数量也是必要的前提。把人类自身再生产归结为数量的增加，是对人类这一世界上最伟大的生物的最大诬蔑。库诺夫名为坚持唯物主义一元论，实际上是对唯物主义历史观的最大背叛。他不了解人，不了解人的需求，不了解人的本质，因而不可能既唯物又能动地解释和说明历史，在他那里，人本质上不过时终生劳动的生物，他的立场就是资本的立场，因为否定了人的自身再生产的质的性质，也就否定了人的自由时间。

传统哲学教科书虽然没有库诺夫那样露骨，但它依然保留着苏联哲学教科书的传统，撇开地理环境和人口，直接从生产方式入手，虽然突显了物质生产，但依然显示出它对人类自身再生产的不重视。

在传统哲学教科书看来，人类自身再生产就是人口的再生产，因而是数量的再生产，它和地理环境一样处于次要的地位，这样就割断了物质生产和人类自身再生产的联系，形式上强调了一元论，实质上走向了机械唯物主义。在马克思看来，整个社会有机体是五种生产的统一，其中生产与消费、物质生产与人类自身再生产又是贯穿于人类历史始终的最基本矛盾，离开了一极，另一极就不可能运转。这正是传统教科书机械性的根源。

由于忽视了人类自身再生产，其结果就有可能导致整个人类社会有机体内部生态平衡的破坏。生产与消费，作为物质生产和人类自身生产，必须经常处于动态平衡过程中，一极的过度发展，必然会带来另一极的萎缩，早期资本主义经常性的经济危机，正是生产过剩而消费不足的典型表现。中国大跃进时期则是另一种极端，消费过度而生产不足，其结果同样是导致了整个社会发展连续性的中断。在改革开放过程中，我们的经济上去了，但是大量的工人却“下岗”了，民生受到最大的威胁，其潜在的危险不也同样应引起我们的重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