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币与现代社会

由于货币构成市场经济的基础，构成经济发展的内在动力，因而在现代社会的形成与发展中，货币起了基础性的作用。

货币促使现代社会形成的第一个历史作用就是加速自由工人的形成。正如马克思所说：“就货币在历史上也起促进作用来说，只有当货币本身作为最有力的分离手段加入这个过程的时候，而且只有当货币促使被剥夺光的、丧失生存的客观条件的自由工人形成的时候，货币才起促进作用。但是，这当然不是由于货币为这些工人创造他们生存的客观条件，而是由于货币加速这些工人同这些条件的分离，即促使他们丧失一切财产。”^[53]因而在现代社会最基本关系即劳资关系的形成过程中，货币起了催化剂的作用。

由于劳资关系以货币为中介，因而通过交换产生了两方面的结果。一方面，资本取得了对劳动的支配权，正像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指出的：“资本是对劳动及其产品的支配权。”^[54]因而，尽管在交换以前工人具有选择资本家的自由，但是，一旦成交结束，工人只能受资本家的支配和剥削。正如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所形容的：“货币所有者成了资本家，昂首前行；劳动力所有者成了他的工人，尾随于后。一个笑容满面，雄心勃勃；一个战战兢兢，畏缩不前，象在市场上出卖了自己的皮一样，只有一个前途——让人家来鞣。”^[55]另一方面，一个以货币为生并不断出卖自身劳动力的阶级形成了，除了出卖自己的体力和脑力，他们没有任何生存来源，因而为了能活下去，他必须不断地出卖自己，必须和资本家不断地打交道。由于劳动力是一种能带来剩余价值的特殊商品，因而它可以成为资本追逐的目标，正是这种必然性使货币成为劳资关系的基础，也成为现代社会的基础。

以货币为中介的交换，承认交换双方自由和平等地位，由于一开始资本家和工人不是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因而这种自由和平等只是形式上的自由和平等。即便如此，这依然是人类历史上的一个巨大进步，是劳动者作为交换主体地位的第一次确认。正如马克思所说：“雇佣工人和奴隶不一样，他本身就是独立的流通中心，他是交换者，是创造交换价值和通过交换来获取交换价值的人。”也就是说，雇佣工人一方面是财富的创造者，另一方面，他也是财富的追求者，这种对财富即货币的追求，成为资本主义普遍勤劳的根源，也成为现代社会一般财富的源泉。因此，从历史唯物主义眼光看，“资本同（资本主义前的）统治关系的区别恰恰在于：工人是作为消费者和交换价值实现者与资本相对立，是作为货币所有者，作为货币，作为简单的流通中心与资本相对立”^[56]。

另外，西美尔从人类学角度认为工人不仅在交换中获得了某种平等，而且在人身上获得了某种自由。西美尔对自由作了两种解释，一种称为“积极的自由概念，这种自由概念把存在与财产拥有在一个更高层面上紧密地维系起来”，亦即谁拥有了财产，谁也就拥有了自由，这种自由既是支配财产的自由，亦是享有财富的自由。另一种自由是社会意义上的，西美尔认为：“社会性意义上的自由，一如不自由，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种关系。自由的发展意味着这种关系从固定的、一成不变的形式转变为不稳定的、人与人互换的形式。如果说自由就是不依赖于他人的意志，那么首先它的发端就是不依赖于特定的个人意志。”从这点讲，“货币经济……不仅取消了相互依附，而且还……为同时存在最大限度的自由提供了空间”。由此他认为：“雇佣劳动者是客观生产过程中的奴隶这一事实可以被认为是他们走向解放的一个过渡阶段”，“在货币经济中雇主频频被替换，以及工人经常挑选和变换雇主的可能性，使工人在其依附关系之内得到了一种崭新的自由。奴隶就算冒险接受更糟糕的生活条件，他自己也不能换主人，而雇佣劳动者在任何时候都可以这么做。……雇佣劳动者已经走上了人身自由之途，即便还存在客观上的束缚”^[57]。

货币在现代社会的地位和作用，不仅表现在劳资关系，而且表现在它的世界主义本性。马克思曾经精辟地指出：“人们彼此间的世界主义的关系最初不过是他们作为商品所有者的关系。商品就其本身来说是超越一切宗教、政治、民族和语言的限制的。它们的共同语言是价格，它们的共性是货币”^[58]，“货币本身是世界主义的”，“货币变为世界市场上的一般交换手段……在开辟世界市场方面，在使社会物质变换超越一切地方的、宗教的、政治的和种族的区别方面成为异常有力的因素”。其结果也就导致了前资本主义的瓦解和世界市场的形成，“货币……在社会生产力的实际发展中成为如此强大的工具”^[59]。因此，没有交换，没有货币，也就没有人与人之间的世界性联系。

除了交往，货币还给人类第一次带来了现代意义的自由、平等观念。正像马克思所指出的：“流通中发展起来的交换价值过程，不但尊重自由和平等，而且自由和平等是它的产物；它是自由和平等的现实基础。作为纯粹观念，自由和平等是交换价值过程的各种要素的一种理想化的表现；作为在法律的、政治的和社会的关系上发展了的东西，自由和平等不过是另一次方上的再生产物而已。”由于剩余价值产生于生产过程，而不是流通过程，因而就流通过程而言，货币制度是一种自由和平等的制度。所以，马克思说：“发达的交换价值制度则是货币制度，所以货币制度实际上只能是这种平等和自由制度的实现。……它在货币面前使人人平等……谁也不能靠牺牲别人来捞取货币。他以货币形式得到的东西，只能是他以商品形式付出的东西。一个人享受财富的内容，另一个人则占有财富的一般形式。如果一个人变穷了，另一个人变富了，那么这同他们的自由意志、他们的节省、勤劳、道德等等有关，而决不是由个人在流通中互相对立时发生的经济关系即交往关系本身造成的。”^[60]从这方面讲，货币制度既可以和资本主义相结合，也可以和社会主义相结合，它本身具有中性的性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