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自然

(一)基本概念

近现代社会中的人类生命,确实已经在受制于物、受制于实践的道路上越行越远,以至于人们渐渐地失却了太多的天性。真的不敢设想,如果现时代的人类社会突然没有了自来水、突然没有了电,以及与电相关的一切物质资源,人们该如何生存与生活!同样不敢想象,如果现时代的人类社会突然没有了经济、突然没有了政治,人类社会将何以为继?然而不容否认,人类社会确实是从没有政治、没有经济、没有自来水、没有电及其与电相关的一切那样一种自然状态走过来的。正是因为人类社会的实践所导生的意识、思想、愿景,以及一切带有人类主观能动性的产物使人类生命运动泯除了太多的自然天性,所以早在古代社会以庄老为代表的一些有识之士即大声疾呼须谨守生命的自然。

所谓生命的自然,是相对于生命的物化而建立的一种生命理念,它强调生命运动和顺天道、畅适天性,祛除不必要的人为干预而顺应自然。如果说生命的物化包括正性物化与负性物化,那么正性物化亦即庄老的物化思想又包含有强调生命运动和顺天道、畅适天性而顺应自然的含义。然而,即使是庄子、老子对生命自然的倡导,也并非就是完全意义上彻底的生命自然,因为已如前述,庄老所强调的生命的物化是消除差别、物我互化,其所突出的是中心语词动词“化”,而“化”本身便包含着较强的人为性。既然其中有人为的因素,那便并非纯粹的自然,只不过这里的“人为”是人类为追求生命的自然而采取的积极行为罢了。完全意义上彻底的生命自然,主要是指包括人类生命在内的所有生命运动完全服从于“自然状态”,顺自然而生死,依自然而衰盛,不存人类心仪与心机,不受人为挠动与妄动,一切生命运动与生命运动之一切,皆乃自然之本来那么一种过程状态。

如果借用佛家观点,“生命的自然”倒更贴近于唯识学的心物一元理论。在这里,佛教所指的物明确是指与眼、耳、鼻、舌、身、意六根相对应的色、声、香、味、触、法六境,人的生命,以及生命运动——包括心,以及心的运动统属于境的范畴,心是物的显相,物是心(识)的依据并可统一于心,故称之为心物一元。由此可见,不论是物也好、境也罢,其实都是讲的生命的自然状态,而心仅仅是对生命自然状态的显相反映,这种反映可从认识上将物亦即生命的自然状态统一起来,故而人们对生命的认识与生命运动本来的自然状态终究是一致的。

生命的自然强调生命运动和顺天道、畅适天性、不受人为、顺应自然,这在人类生命诞生之前,所有生命确实无不如此。自从有了人类生命,人们通过文化伟力与社会伟力而日益增强的主观能动性驱使生命运动越来越消泯自然、凸显人化,天地间的生命运动越来越加载上了太多的人为因素,即使如深海热泉远离尘凡干扰的绝地生物,也因为海洋环境污染、全球气候变暖而难以避免人为因素的影响。现在而今眼目下,生命的自然不仅是人们崇尚的一种理念,而且更是成为了人们可期不可求的一种奢望。看看喧嚣的人类社会吧,经济与市场令人们疯狂,名利与地位令人们陶醉,政治与意识形态令人们心灵扭曲,科学与技术高峰令人们无畏得迷失理性……。一方面社会文明程度越来越高,一方面人类生命中的自然元素越来越少,人们在主观方面的无限追求与贪想,导致人们在生命运动过程中背离生命的自然而渐行渐远。今天的人类生命乃至于在人类生命运动影响下的所有生命,已不可能再完完全全地和顺天道、畅适天性、不受人为、顺应自然,正因为此,生命的自然确实已经成为人们可期不可求的一种奢望。

(二)逆忤自然的伦理悖谬

对生命的哲学讨论有助于提高人们对生命的认识,优化人们对待生命的伦理与态度,从而在科学的生命观指导下切实提高人们的生命质量。我们知道,生命是大自然神功造化的精灵,自然品性是其原本具有的根本属性,然而在现代文明条件下,人类生命的自然品性正在逐步式微,取而代之的是日益增强的社会品性、文化品性,宇宙天地经亿万年自然选择而成就的自然生命正在逐步幽变为人化生命。应该肯定,由自然生命向人化生命的演化代表着生命进步的趋势和方向,是人类社会应该追求的目标。且不说完完全全地和顺天道、畅适天性、不受人为、顺应自然的生命乃人们可期不可求的奢望,即使真的能够实现完全意义上的自然生命,今天的人们也肯定不愿放弃人化而接受纯粹的自然,道理很简单,已经傲居于万灵之长至尊地位的人类难道会心甘情愿地回归到茹毛饮血的动物时代?为此,生命哲学对生命的物化与生命的自然所进行的讨论,最终目的是为了澄清在生命的物化与自然方面存在的一些模糊认识,进而帮助人们准确地把握生命的真谛。

要澄清关于生命的物化与自然方面存在的模糊认识,首要的是必须对“生命的自然”有一个正确的理解。作为人们对生命品质期盼的理想状态,强调生命的自然绝非倡导回归低级自然而再去做那茹毛饮血的一般动物,而是立足于从更文化、更智慧的理性高度,提倡人们克服生命运动过程中的虚华与浮躁,减轻并消除因功利而不可避免出现的生命偏倚与异化,以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自然精神对待生命,静以修身、俭以养德、不受俗制、不受世累,从而最大限度地实现人性解放和自由的那么一种生命境界。

要澄清关于生命的物化与自然方面存在的模糊认识,还必须对日常生命活动中的异化现象有更深刻的理解。现实生活中常可看到,被社会文化武装起来的人们,由于受主观意志的强烈支配,常常为片面追求生命质量而不自觉地违背客观规律,故而导致生命运动深陷于莫比乌斯现象而难以自解。前曾述及,生命运动的莫比乌斯现象,主要是指人们为追求某一个生活目标而不知不觉最终走向预期的反面那样一种悖谬现象,这种现象在现实生活中随处可见。比如,有的人自恃身体健康而拼命工作,其出发点是利用有限的生命多做一些事情,但由于生命运动本身总会有一个度,如果超过了特定的度便会损害健康而反倒不能工作,现代社会中高频度的社会精英韶华早逝便是这方面的教训。再比如,有的人为贪享安逸而出则舟车、入则安卧,沉醉于肥甘厚味,享养于温衾暖呷,其愿望是通过高品质的生活而尽可能充分享受生命,然而长此以往下去必然导致生命功力衰退,自身抗损、防害的能力降低,其结果反而成为生命的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