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起源神话故事

在生命文化所面对的所有问题中,“生命的起源问题”可以说是感兴趣的人数最多,想象的空间最大,获取最终答案最难的一个问题。所谓感兴趣的人数最多,是说自从有人类以来,每一个具有自主意识的人无不对包括生命的起源在内的生命奥秘保持浓厚、强烈而持久的兴趣,以今日之状态观之,或许宇宙间的智慧生物对生命的起源还将保持遥遥无期的探索兴趣。所谓想象的空间最大,是说人类对生命现象的认识,小到电镜下的超微结构,大到无边无际的浩瀚宇宙,都可以是人类认识生命现象的想象空间,如佛说一滴水中有八万四千虫,又如现代科学认为生命来自外太空,可见对生命起源的想象空间是何等广渊辽阔。所谓获取最终答案最难,是说生命的起源原本是极端偶然的自然事件,历经数十亿年岁月淘洗,生命起源与演化的原始痕迹早已无处可寻,现实社会的人们几乎完全凭着星星点点的可感现象推溯猜测,得到真正反映起源过程之事实的准确答案者不敢说没有,但确实太过渺茫。

因为获取最终答案最难,于是便有无计其数的人前仆后继地追寻、求索,都希望能够得到那份难上加难的最终答案;因为想象的空间最大,于是人们便尽其所能调动自己的想象机器,天空海阔任意发挥,由此便形成了关于生命起源的众多说法;因为对此问题感兴趣的人数最多,于是古今中外探寻生命起源的人和事便无穷无尽,所形成的说道和观点也累累如珠、在在皆是。

综合以上众多原因,现今世界上到底有多少关于生命起源的说法,对此谁也无法说得清。总而言之吧,“我们如何来到这个五光十色的世界?”“为什么会是鸡生蛋,蛋生鸡?”“今生是否真的有前世,死后是否有来生?”“为什么不是龙生凤、牛生鲸?”……诸如此类的问题无穷无尽,人们思索的结论同样也无穷无尽。不过,相对于丝丝扣扣理本末源流,环环节节梳主次先后的严谨科学而言,人们凭想象、猜测而形成的各种说法毕竟少了些科学逻辑。在民间,人们以口耳相授、社俗祭祀、图腾崇拜、神话世传等方式传承着不少关于生命起源的故事。包括非宗教神话在内的那些关于生命起源的民间传说,与宗教理论相比显然缺乏实证性以及严谨的推论功能,然而作为人类社会中一种客观的文化现象,在帮助人们认识生命价值,理解生命意义方面,这些民间传说毕竟发挥过重要而深刻的历史作用。下面略举几例以证拙见。

(一)盘古开天地、化万物

在中国文化中,盘古可说是一个家喻户晓、尽人皆知的神话人物,他以开天辟地化生万物的伟大业绩而成为汉文化族群崇拜的英雄。盘古开天辟地化生万物的故事盛传于民间,而最早见于卷牍的是三国时期徐整著的《三五历纪》,而同为徐整所著的《五运历年纪》中的《艺文类聚》《绛史》等多卷文赋以及《历神仙通鉴》、明代周游所撰《开辟衍绎》等众多古代文献中都有述及。尽管卷帙所载与神话所传版本众多,但盘古开天地化万物的基本情节却是大体相近的。

据说天地未开之前,世界混沌渊暗,状如鸡子,有龙首蛇身之盘古酣睡于其中,因睡眼蒙眬身困黑暗,便拔下一颗牙来化作神斧,向着那糊糊涂涂的混沌之处劈去,斧斤过处混沌为开,轻清之气上扬化作天,重浊之物下沉化作地,原本混沌糊涂的宇宙于此化作天地。为使天地彻底分开不再混沌,盘古自己便置身于天地之间,一日九变,天每天增高一丈,地每天增厚一丈,盘古便也随天地之增每天长一丈。如此经过了一万八千年,天已经不能再高,地已经不能再厚,盘古也已经不能再长,便与世长辞了。死后的盘古化作了天地万物,他死前呼出的气变成了和风与云雾,声音化作雷鸣,左眼变成太阳,右眼变成月亮,浑身毛发变成天空中的繁星点点,精血津液变成大地上的江河湖海,骨骼化作树木花草,肌肉变成沃野良田,头与四肢化作圣山五岳,精灵魂魄化作黎民百姓。也就从那时起,宇宙之间不仅有了轻浊分明的天地,而且大地之上也才有了万物与生灵,自然界也就从此便有了生命。

(二)女娲创世人、兴婚配

在中国上古神话中,女娲是仅次于或者可与盘古齐名的创世女神。她不仅创造了人类,而且在造人之前,正月初一创造出鸡,初二创造出狗,初三创造出猪,初四创造出羊,初五创造出牛,初六创造出马,初七创造出人……。至今民间仍认为,在正月十五过大年之前,从正月初一至正月十四,每天都有一个根据女娲创造生命的顺序而过年的动物,因此有“一鸡二犬,三猪四羊,五牛六马,七人八蚕,九龙十虎……”的说法。不过人们更多地认为,女娲非常明确地创造了人类,因而是人类生命的起源。不仅如此,女娲还在水神共工被火神祝融战败,以头撞不周山而致天河塌陷,人类面临灭顶之灾之时,毅然炼五色石而补天阙,并且平洪水、杀猛兽,使人类得以免受灾难。故而,女娲是民间广泛传颂而永久崇拜的创世女神。

与盘古开天辟地的故事一样,女娲造人并且补天的故事也是在民间广为流传的,而最早见于文卷者,是公元2世纪后叶应劭所著的《风俗通义》,在《淮南子·说林训》等文献中也有所见。不过,较之于女娲造人的故事而言,女娲补天的故事流传更广一些,这不仅因有“女娲补天”的成语而致学界广泛诵咏,而且其补天伟业更多见于史料记载,如《竹书纪年》《淮南子·天文训》……都有列及。尽管“造人”的传说不似“补天”的传说流传得广泛,然而因涉及人类生命的起源,故而其影响力也是非常深远的。据《风俗通义》所载:天地初开之时,大地虽有鸟兽虫鱼,但却没有人类,人面蛇身的女娲终日徜徉,无所事事而非常寂寞。一日游临河边戏水,见水中影像随自己嬉笑怒嗔,甚觉好玩,便取泥土照水中自己的模样搓捏成型,取名为“人”。她把捏出的泥人放到地上,那些“人”便活蹦乱跳,围着女娲身前影后欢呼雀跃,女娲也非常兴奋。因嫌抟泥搓捏速度太慢,便摘取藤条在泥中挥舞抽甩,溅出去的无数泥点便也马上变成了人,由此地球上便有了人类。为了使人类能自己永久繁盛,女娲还让人间男女结为夫妻,生儿育女。人们因认定女娲为人类始祖,故而后来便盛行到女娲庙求子的习俗。

(三)普罗米修斯创造人类

与女娲造人的中国古代民间神话类似,古希腊神话中有一则普罗米修斯造人的故事。在古希腊神话中,普罗米修斯是泰坦神族的神明之一,其名字“普罗米修斯”含有“先见之明”的含义。据说他的外祖父是天父乌拉诺斯,外祖母是地母盖亚,他出生前天地已被其他神祗所创造,当时空中鸟雀成群,水中鱼虾成堆,大地上动物花草繁荣昌盛。然而,遗憾的是,万类众生相害相残,淆乱纷争,天地之间缺乏能够统驭万物的人类。作为神祗族的后裔,普罗米修斯知道天神将人类的种子一起尘封在泥土之中,于是便打算激活人类生命的种子,从而使大地更加充满生机和秩序。

带着创造人类生命的想法,普罗米修斯找来藏有人类生命种子的泥土,用河水搅拌调和,尔后按照天神的模样搓捏成许多小泥人。为了让这些所造之人能够具备统驭万物的本领,普罗米修斯从各种动物那里提取来优越的动物特性,如狮虎的勇猛,狼豹的凶残、猫狗的忠诚、牛马的勤劳、鹰鹞的机敏,羊鸽的温顺……,然后把这些动物特性注入每一个人的身体,又在智慧女神雅典娜的帮助下为每一个人注入神的灵气,于是兼具万物之灵的人类从此便统治着整个世界。在古希腊神话中,普罗米修斯不仅创造了人类,而且还不辞千辛万苦帮助和保护人类,比如教给人们生活所需的各种技能、技巧,为人类发明了数字和文字,教给人类医药知识,引导人们进行农耕畜牧,采矿冶炼,从天神那里盗取火种传播人间以提升人类文明等。故而在古希腊神话中,普罗米修斯是最受人类崇拜的神明。

(四)英古阿格开天辟地与人祖利恩创造人类

中国有一部叫做《崇般崇沙》的少数民族神话,讲的是宇宙之初原本空无一物,因阴阳交合、虚实互动而形成一个白色球团,该白色球团因散发出的祥瑞佳气形成绿松石,绿松石自然孕育而产生英古阿格大神。英古阿格大神生下九对白蛋,由白蛋中孵出九位神兄弟和九位神姐妹,众兄弟在英古阿格的指挥下齐心协力开出了天,众姐妹在英古阿格的指挥下齐心协力辟出了地。天地既分,其气自生。天气与地气交合而生白露,白露又生大海,大海中产生出“恨古”,“恨古”再传几代又生出几对兄弟姐妹,兄弟中最小者是利恩。

又过了若干年,利恩的哥哥姐姐相互之间结了婚,这一举动亵渎了天神,天神非常恼怒,决定彻底消灭这些不守伦常的生灵,于是天神大发神威,霎时间天崩地裂、海啸洪飙,所有的飞禽走兽以及万物生灵全部死于非命,唯有利恩幸免于难。一位路过的神灵拯救了绝望之中的利恩,叫他用牛皮做成一个口袋并藏于其中,还送给他一些生活所需之物以及庄稼种子、山羊、小狗和鸡鸭等一并藏于口袋之中。灾难过后,利恩取出牛皮口袋,放出藏于口袋中的各种动物,播下庄稼种子,开始了灾后的生活。几个月后,利恩深感一个人太过寂寞,于是又找到帮助过他的那位神灵。神灵告诉他,不远处住着一对仙女,一个美丽但不善良,一个善良但不美丽,劝利恩将善而不美者娶回家作为妻子。利恩贪恋美色,违背了神灵的告诫,将美貌的仙女接回家中。后来那位美仙女第一胎生出松和栗,第二胎生出蛙和蛇,第三胎生出猪和熊,第四胎生出猴和鸡……。美妻连生怪胎令利恩十分恼火,便再次找到那位帮助过他的神灵,在利恩的苦苦哀求下,神灵帮助利恩娶回了那位善良的仙女,婚后仙女一胎生了多个儿子,这便是各个民族的共同祖先。

(五)神话传说的文化意义

以上我们列举了4则生命起源的神话故事或民间传说,其实在世界各国、各个民族,这样的神话与传说是非常丰富的,如古埃及神话认为生命万物是神呼唤出来的,印第安人与毛利人神话认为人类是神从地下带到大地上来的,日耳曼神话认为他们的祖先是神在海上用树变成的,美洲神话认为不同种族的人类分别是由山犬、海狸、猿猴变成的,新西兰神话认为人是天神滴奇用红土和自己的血造成的,巴比伦神话认为是长着四个眼睛和四个耳朵的神灵马杜克创造了天地和人类,中国《龟婆孵蛋》神话认为人是由龟婆的蛋孵出来的,《依罗娘娘造人》的神话认为人是由玉皇大帝命依罗娘娘造出来的……。

类似的神话或传说不敢说比天上的星星还多,但确实可以说是数不胜数。可以肯定地说,所有关于生命起源的神话传说,不论其多么美妙动听,也不论其多么丝丝入扣貌似严谨,于其事实根据而言都是站不住脚的。如果说数百上千年以前科学技术不发达,在人类科学的荒漠上产生并流传一些子虚乌有的传说与神话倒也情有可原,那么在科学技术已非常昌明的现代社会,一些神话传说——特别是关于生命起源的神话传说仍然存在着鲜活的生命力,岂不奇哉怪哉?

其实,并不奇怪。关于生命起源的神话传说,其实是一种特殊的文化现象,它的产生、流传与消亡受生命文化运动规律的支配。作为族群共识的主观信息,它必然要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环境条件下以特定的方式予以反映。当科学技术水平非常低下时,在思维、意识方面具有主观能动性的人类,要解释在当时事实上不可解释的那些包括生命起源在内的自然现象,于是便调动人世间最具创造活力的想象工具,将风马牛完全不相及的“驴唇马嘴”东拉西扯地拼凑在一起,再经人们在相互传述的过程中张添一滴油、李加一点醋,不断地进行加工渲染,久而久之便成了脍炙人口的民间传说或神话故事。而当科学技术已经高度发达时,虽然人们不见得相信那些神话传说的真实性,但至少作为文化欣赏的一种方式,人们仍然乐于用传说、用神话寄托、传达人类的思想、感情、愿望以及对生命的礼赞,故而即使在现代科学社会的条件下,那些荒诞的神话传说仍然能够盛传不衰。如果用科学理性的标准去衡量或考察,这些关于生命起源的民间传说或神话故事纯系扯淡,然而如果用社会知性的标准去衡量或考察,那些看似荒谬的民间传说或神话故事也是有其丰富的文化意义的。

1.反映了人们醉心于窥探生命奥秘的强烈愿望　应该肯定,古代关于生命起源的神话与传说都是缺乏科学事实根据的。然而,今天的人们无论如何也不应该用现代科学的水平和标准去评价那些神话与传说的具体内容是否科学,因为那些神话与传说本来就产生于前科学时代或者无科学时代,制造或传承那些神话或传说的古代先民原本就没有接受过现代科学的濡养。倒是从另一个侧面亦即文化社会学的角度说,数千年甚至上万年前的古代祖先们创造那些神话与传说的精神值得充分肯定,而且在漫长的社会发展过程中人们传承那些神话与传说付诸的努力值得高度赞扬。因为,透过那些神话与传说,我们即可看到万万千千年以来,人们为探究生命的发生与起源而曾经有着多么强烈的主观愿望。正是由于有这种强烈的愿望,世世代代的人们才充分运用自己的智慧,想当然地创造了一个又一个虚词诡说的漫幻故事。如果说文化是以意会符号承载的族群主观信息,那么关于生命起源的神话与传说正是充当了承载人类主观信息的特殊符号,它向人们传达的主观信息之一即是人类自古以来就非常迫切地希望了解生命的起源。而当人类自身的能力以及科学技术的发展水平尚不足以解答这一重大的生命文化难题时,天性好作非非想的人类便浑话、诳话、轶话、杂话硬作一番想入非非的拼凑,真假仅在其次,表达求解生命起源的强烈愿望才是其最最根本的动机和目的。

2.折射了人们希冀于解释生命源起的主观冲动　作为天地之间进化程度最高的智慧生物,人类特别希望能够以自己的力量支配世间万物,并且用自己的智慧解释宇宙自然。对于“生命是从哪里来的”,“人是如何产生的”等诸如此类的问题,人们从分别天地清浊、剖判涬溟鸿蒙的玄元太初便一直存在着明白解释的冲动。尽管万千年以来,稍有点自知之明的人们大多认为解释生命起源是人之力所难及的难题,然而天性专爱想非非的人类仍然雄心勃勃地尝试着力图破解生命起源的难题。正是在希冀于解释生命起源之主观冲动的支配下,古代先民便将现实生活中以泥捏人的游戏情景神圣化,于是便有了中国女娲抟泥造人,非洲阿马搓泥团造星辰的传说故事;也正是在希冀于解释生命起源之主观冲动的支配下,古代先民因在现实生活中观鸟雀飞禽孵化新生命的现象,于是放纵自己的想象力故而创造出《龟婆孵蛋》创造人类、《崇般崇沙》蛋生万物的民间神话。基于同样的道理,于是便有了沧源崖画所示“各种生命出自葫芦”、创世古歌《梅葛》所载人类生命起源于葫芦、《猴子变人》的神话所述天神木巴创造人类、《阿补曲格》的传说所叙天神阿朴曲格用羊角树枝创造人类……。总之,人世间关于生命起源的民间神话与传说可谓万万大千,难穷难尽,其深刻处的生命力无不来自于人们为解释生命源起而表现出的主观冲动。

3.昭示了人们卑谦地理解生命价值的心理基础　巍巍天地之间,朗朗乾坤之下,谁为最大?谁为最小?今天的人们完全可以凭着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能往玉宇栽花,能去槐国种茄那样一种无所不能的行为自豪地宣称:“人为最大”“万类皆小”。可不是吗?看看今天的人类,俨然万灵之长,傲倨万物之灵,探银河只在须臾,玩以太尽在股掌,其他生命形式可堪匹敌么?岂不真的是人类为最大!然而,并非自古以来人类都有统天地、驭万物、万般皆小自为尊的那么一股豪气,其实在远古社会,人类是非常谦卑的,那时可谓万物皆为上,唯有人最卑,在天地万物、牛鬼蛇神面前,人是孱弱得抬不起头、直不起腰的。在今日之人类社会还到处遗留着古代人类卑屈俯首于自然万物的历史烙印,比如自然崇拜、灵物崇拜、鬼神崇拜……。处于自然物与自然力强势束缚之下的人类,深感自己的力量渺小,于是便将自己的生命、安全、幸福、情感尽可能地寄托于想当然的超自然力量,对藤精树怪敬拜之,对牛鬼蛇神求告之,甚至于对山石灶台、板凳夜壶这些无生命之物,也会作为崇拜的对象礼之敬之。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礼敬求拜所表现的都是小对大、下对上、卑对尊、微对显的文化定向,既然一切自然之物皆可成为崇拜对象,那么崇拜的主体之人还有什么地位呢?这些司空见惯而势胜雄辩的事实昭然说明,天地之间人最小。以这样的心理基础在科学荒原的时代背景下要尝试去探索、解释生命的起源——特别是人类生命的起源,所表现出来的解释效果理所当然会带有卑谦的心理特征,这就是为什么世界各地的民间传说都以仙神精怪为生命起源的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