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牙利民间故事《蟒古斯》

第三节　文化互动——裕固族文化与匈牙利文化

虽然匈牙利官方现在基本认定匈牙利人是从乌拉尔山和伏尔加河一带迁移过来的，但是关于匈牙利祖先是谁的争论始终没有停息。人们从不同的角度来研究、考证，试图解开这一难解之谜。人类学家从考古，甚至运用基因等现代科学技术进行考证，语言学家分析匈牙利语与其他语言的异同，音乐学家则对民歌进行比较。如果你到匈牙利，当你听到匈牙利民歌时，总是感到一种独特的韵味，有热情奔放，也有悠扬婉约。笔者虽然没有去过匈牙利，但是在土耳其留学时接触了很多罗马尼亚的匈牙利人，从他们的文化中确实能感受到浓郁的亚洲文化色彩。关于匈牙利民歌与裕固族民歌的相似之处已有不少学者进行了专门研究，在此仅对二者民间故事形成的相似性进行一些探讨，不当之处请批评指正。

匈牙利民族居住在遥远的欧洲多瑙河畔，可是匈牙利民间故事却属于典型的欧亚混合型故事。许多民间故事情节和中国北方游牧民族的民间故事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尤其和裕固族民间故事相比较，共性特征更加突出。

1.蟒古斯类故事情节

（1）裕固族《可敦的礼物》^[1]情节

可汗出征前问三个可敦，准备什么礼物欢迎可汗征战归来。前两个可敦许诺用金丝、银丝绣成的龙袍欢迎，第三个可敦说欢迎你的是漂亮的儿子。前两个可敦怀恨在心，在第三个可敦分娩时，偷偷将其儿子弄死，抱来一只小花狗放在可敦怀中。可汗征战回来，经过许多周折才弄清真相，前两个可敦是蟒古斯。

匈牙利《金发孪生兄妹》^[2]情节：三个少女分别对着王子说：a.如果王子和我结婚，我要用一根大麻的茎给他所有的士兵和臣民做一身衣服。b.如果王子和我结婚，我要用一颗麦粒为他的士兵和臣民做面包。c.如果王子和我结婚，我要为他生一对金发孪生兄妹。王子和第三个姑娘结婚后，王子去迎战。当王后分娩时，前两个少女变成接生婆，她们把一对金发双胞胎弄走，用两只小狗来代替。这对双胞胎被扔到牛马群、猪群里，都奇迹般地活下来了。双胞胎长大后把母亲从地牢中救出，和王子团聚，前两个少女是蟒古斯。

（2）裕固族《树大石二马三哥》^[3]和《三头妖与勇敢的青年》情节

《树大石二马三哥》：心急的马三哥将心爱姑娘的鸽皮烧掉，灾难降临，姑娘被抢走；骑母狗的蟒古斯天天来用锥子扎姑娘的血喝。马三哥历经艰险，用箭射下蟒古斯两颗头，最后击败蟒古斯，救出姑娘。《三头妖与勇敢的青年》^[4]：兄妹结婚，哥去打猎，妹不小心将火弄灭，出门求火。给火的老奶奶骑花狗跟踪撒下的灰线而来，变成三头妖，用锥子扎出姑娘的血喝。哥得知后与妖魔以死相拼，最后妖魔三颗头落地。

匈牙利《蟒蛇王子》情节：公主得知自己的丈夫是一个穿蛇皮的小伙子，很痛苦，她暗中去拜访蟒古斯。蟒古斯怂恿公主把蛇皮投入火中烧掉，结果心爱的蛇皮王子离她而去。公主在远行寻王子的路上，又多次遇到蟒古斯及吃人肉的蟒古斯儿子。蟒古斯用巫术把自己的女儿变成假公主嫁给王子，最后公主经历艰险寻到王子，王子除掉了可恶的蟒古斯。

（3）裕固族《金银姐妹与木头姑娘》情节

木头姑娘用种种手段和金银姐妹同时成了可汗的妻子。此后，木头姑娘将金姐推入大海中，银妹每次到海边偷偷呼唤金姐三遍，金姐的脑袋又被木头姑娘砍破。可汗得知金姐的遭遇后，除掉了由蟒古斯装扮而成的木头姑娘，救出金姐。

匈牙利《神秘的王后》情节：国王远行迎战，装扮成国王厨娘的蟒古斯把王后推入海中，用自己的女儿充当王后。这一切都被穿鹿皮的王后弟弟看到，小鹿带着王后的孩子，每次到大海边呼唤三遍，一只金鸭子游到岸边，变成美丽的王后，喂自己的孩子。国王归来，在小鹿的帮助下识别出真正的王后，除掉了假王后蟒古斯。

2.鹰神话情节

（1）裕固族《鹰孩子》^[5]情节

一对狠心的老夫妻养不起孩子，将大儿子从山崖上推下去，被山鹰救活。山鹰给自己的鹰仔喂死羊肉，给小孩找来活羊肉喂，给小孩教鹰的语言，起名萨尔木拉（鹰孩子）。在山鹰的帮助下，孩子长大后本领无穷，能使病人起死回生，能使牛羊肥壮水草丰饶，从此人们像敬爱亲生父母一样尊崇苍鹰。

匈牙利《寻求永生的王子》情节：寻求永生的王子远离自己的国土后，看见一棵参天大树立在那里，有一只巨大的鹰在树顶上盘旋。当王子走近时，鹰从树顶上飞下来，落在王子身边，变成一个国王。鹰王对王子说：“上天赐给我和我的臣民不死的命运。”在鹰王的帮助下，王子经历磨难找到了永生王国。

（2）裕固族《贡尔建和央珂萨》情节

妹妹贡尔建寻找哥哥央珂萨的诚心实意，感动了白发奶奶。白发奶奶告诉贡尔建，央珂萨的骨肉及五脏六腑被鹰、乌鸦、喜鹊、熊、狼和黄沙夺走，要想使你哥重获生命，必须先去征服这些禽兽。贡尔建无法征服，白发奶奶带着贡尔建飞向天空，两人在空中翱翔，很快使贡尔建学会各种武艺，从各种禽兽口中夺出央珂萨的各个部位，终于使哥哥死而复生。

匈牙利《王子和鹰的女儿》情节：鹰抢走王子，要他和自己的女儿结婚，但蟒古斯用种种手段阻挠他们成亲，两人只好逃跑。蟒古斯派大鹰化作乌云追赶不成，自己又变成大白鹰去追，也没有成功。王子和鹰的女儿举行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婚宴。

（3）裕固族《树大石二马三哥》情节

马三哥战胜蟒古斯后，从洞穴中走不出来，一只大雁进入洞内，把马三哥救了出来。

匈牙利《农夫少年和国王公主》情节：红头发马夫企图害死农夫少年。少年变成一只金鹰，战胜红头发马夫，并依靠金鹰展翅高飞的本领和美丽的羽毛赢得公主的爱情。

3.形成相似性的历史文化关系

从上述两组民间故事的比较中不难发现，两者有许多相似之处，形成这种共性的文化背景是什么呢？

（1）历史渊源探讨

裕固族来源于7世纪居住在蒙古高原色楞格河畔的鄂尔浑河流域的回鹘，由此还可以追溯到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敕勒和秦汉时期游牧在贝加尔湖一带的丁零、高车。840年，漠北回鹘汗国崩溃，各部落纷纷迁徙，有一支南迁到河西走廊，史称“甘州回鹘”或“河西回鹘”，这一支回鹘人便是今天裕固族的主体成分。裕固族在《宋史》中称“黄头回纥”，《元史》中称“撒里畏吾”，《明史》中称“撒里畏兀尔”，这些称谓都是裕固族自称SrД的意译和音译。但其中的SrД至今没有统一的解释，围绕这一问题提出的观点有十多种。这实际上是裕固族历史研究中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关于匈牙利民族的起源也是一个有争议的问题。1982年匈牙利人万贝利（Vamber Armin）发表《马札儿人（即匈牙利人）之起源》（Ursprunder，Magyuren）一文，主张匈牙利人起源于突厥，由此在匈牙利学者之间引起激烈的争论，即所谓“突厥与乌戈尔（Ugor）之战”。目前，尽管仍以乌戈尔说为正确，但也不否认，匈牙利民族确实混有突厥人血统。

匈牙利人自称马札儿（Magyar），英语称Hungarian，法语称Hongrois，德语称Ungar，这些外语名称都来源于拉丁语Ungar，而这一拉丁语又来自5世纪的一个部落名称Onogur。此名首先见诸东罗马史家普列斯克斯（Priscus）的记载。他说，461～465年间，萨拉胡儿（Saragar）和十姓回纥（Onogur）首次向拜占庭派遣使者，这些民族是前不久从东方迁徙来的^[6]。Saragar人曾于466年与波斯人发生战争，并使阿美尼亚沦为废墟，因此，在5世纪时Saragar的势力已抵达高加索。匈牙利史书记载道：古代匈牙利人在5世纪就已经居住在南俄罗斯平原，他们和迁徙到这儿的突厥人混杂在一起。突厥人的文化对他们影响很大，突厥人的文化具有很多重要的意义，而且很多突厥人融入匈牙利人中。匈牙利有Venger、Ungarn、Hungrans、Hungarian等不同名称，这些名称都来自突厥部族Onogur。这时候古代匈牙利人也自称“马札儿”（Magyar）。这一名称与突厥人也有关系。Magyar是现代匈牙利语，古匈牙利语发音为Mojɡher。Mojɡher由Moj+ɡher构成。ɡher与巴什基尔（Bashɡhir）突厥人。Bashɡhir即突厥语Bash+ɡhur（五支部落）。巴什基尔人与里海附近的匈牙利人混在一起，遂构成Mojɡher；ɡher即Bashɡher的后一音节，因此，中世纪人也有称马札儿人为巴什基尔人。马札儿人中有一部分Sabir人，据克劳森（Clauson）考证为中国的“鲜卑”。中国的包尔汉、冯家昇等学者也持此观点。同样，Saragur人的历史环境、迁徙时间也与匈牙利人有着上述的关系。而Saragur这一词和裕固族自称SarДjoДur非常相近。我们认为至今悬而未决的裕固族族称问题和西迁的Saragur部落名称有历史渊源关系。

（2）民族融合与文化影响

民族融合、文化影响也体现在语言方面。现代匈牙利语中约有9%的词属突厥语词汇，据学者实地考察，裕固族和匈牙利语有400多个单词相同或相近，举例如下：

匈牙利语西部裕固语

tenger（海）——deηs

bika（牛）——bga（公牛）

kos（羊）——qoi（绵羊）

kecske（山羊）——kisg（小山羊）

alma（苹果）——alma（果子）

bator（勇敢）——bater（英雄）

（3）民族关系

关于裕固族和匈牙利的民族关系，不仅引起中国学者的关注，而且早在1819年匈牙利就有一位名叫乔玛山道尔的学者，历经艰辛来中国寻“根”。他经过罗马尼亚、保加利亚、埃及、叙利亚等国，到印度后开始学习藏文，正当他准备跨越青藏高原前往裕固族居住地时，不幸病死在途中（详见笔者另文《二百年前一个欧洲人的裕固之梦》）。

另外，文学艺术自身的潜移默化也为文化背景提供着佐证。匈牙利音乐家巴托克和柯达伊很早就意识到匈牙利民间音乐同古老东方（亚洲）音乐文化之间的血肉关系。柯达伊在其《论匈牙利民间音乐》一书中指出：“时间虽然可以模糊匈牙利人在容貌上所具有的东方特征，但在音乐产生的泉源——心灵的深处，却永远存在着一部分古老的东方因素，这使得匈牙利民族和东方民族间有所联系。”

匈牙利著名诗人裴多菲在他的许多诗篇和散文中也曾提到，匈牙利民族诞生于东方。匈牙利学者在整理和研究民间故事中发现，匈牙利民间故事带有东方的特点，一些学者认为，匈牙利民间故事中最古老的成分可追溯到与东方萨满教有关的一些传说^[7]。

【注释】

[1]系笔者1991年3月在裕固族地区搜集所得，尚未公开发表。可敦：裕固语王后之意。

[2]见《匈牙利民间故事》（Hungerain folk stories）布达佩斯1940年（英文版）和《神秘的皇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6年。（文章中引用的其他匈牙利民间故事均出自这两本书）。

[3]《裕固族民间文学作品选》，民族出版社，1984年。文章中未作注的裕固族民间故事均引自该书。

[4]系笔者搜集翻译，《民间文学》，1988年第2期。

[5]《裕固族民间故事集》，天马图书有限公司，2002年。

[6]见丹尼斯·西诺（Dcnis Sinor）：《关于五世纪时民族迁移》《亚洲报》（巴黎），1946～1947年。

[7]见《神秘的王后》前言，云南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