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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有这等“痴人”

时间:2022-03-1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真有这等“痴人”?——一人一年读完21730页的《大牛津》世人公认,英国的《牛津英语大词典》是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英语词典,故有《大牛津》之称。“痴人”自称,寻常的书读着读着就戛然而止,觉得兴犹未尽,所以生发了通读词典、延长阅读欣悦的奇想。我到《韦氏》三版去查这32个词,发现仅收5个;复去2007年版的《新牛津英语词典》查比,不出所料,重合的仅1词。
真有这等“痴人”_一人一年读完页的《大牛津》_余墨二集

真有这等“痴人”?——一人一年读完21730页的《大牛津》

世人公认,英国的《牛津英语大词典》是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英语词典,故有《大牛津》(The Great Oxford)之称。

常识告诉我们,词典是用来助人查阅从而解惑释疑的,而不是供人从头至尾阅读的。不过,生活中通读词典的迷字奇人并非没有,像我尊敬的老师葛传椝簧先生就通读过英国福勒的《用法词典》,还找出错误若干,写信指谬,得到编者回复,称英国之外有如此深谙英语惯用法者,实属难得云云。史书记载,欧美文学界也有阅读词典成瘾的人,如首提“为艺术而艺术”口号的19世纪法国唯美主义作家戈蒂埃(Gautier),那是为了追求诗句词藻的丽靡彪发;同样唯美的英国文评家佩特(Walter Pater)读词典的目的恰好相反,在他是文辞洁癖使然。但没听说有人读过《大牛津》这样含30万词目、共计5900万字的20卷本鸿篇巨制,直到最近读到2008年“近地点”(Perigee)出版社的新书:《阅读〈大牛津〉——一人,一年,21730页》。

本书作者可算胜似奇人的“痴人”,名叫埃萌·希阿(Ammon Shea),一个纽约客,教育程度不详,18岁时曾在巴黎街头吹奏萨克斯风,后在加州圣迭戈湾区游艇俱乐部附近的水面,当过仿威尼斯凤尾轻舟的艄公,复在纽约的搬场公司替乔迁户搬运大件家具。2007年时出过一次车祸。当时希阿的自行车被一辆驶过的汽车撞个正着,把他抛到60英尺的空中,落地后站起居然无恙!如此经历,奇则奇矣,然而看上去似乎跟通读词典“八竿子打不着”。但他的一位同居女友曾供职于梅里埃姆—韦伯斯特,也许近朱者赤,是女友造就了这么个“痴人”。

“痴人”自称,寻常的书读着读着就戛然而止,觉得兴犹未尽,所以生发了通读词典、延长阅读欣悦的奇想。在《大牛津》之前,从10岁开始,他说自己已读过《大韦氏》二版、三版等数十种辞书以及不少与辞书编写有关的书籍,深感一般读者为了查找一个词的读音、某项词义或一段词源说明,而去使用词典,无异于把一部伟大厚重的典籍用作一方镇纸,是严重的“使用不足”。因此,他要反其道而行之,要从中发掘应该有用而被多数人弃用终至罕为人知的语词素材,以及虽然可能无用仍不失美学价值或认识价值(如对拉丁、希腊两语的认知)的宝贝。希阿这话不无道理。读了他的书,这几天洗澡时,当搓背的丝瓜筋达不到背部某处时,脑际便浮上一个《大牛津》收录、经希阿评注的生僻词acnestis,原意是:动物挠痒时舌、爪、尾均难以达到的那个背部“盲点”部位。读者诸君可能都见过聪明的猫狗背靠柱子摩擦止痒,可有谁识得这个词?又有谁能从现当代英语中找到一个词,来准确表述这个“有痒难搔”的部位?正写本文时,又有友人来约餐叙。我蛰居素食成习,不喜喧闹饭局,希阿从《大牛津》引得一词教我:deipnophobia(餐叙恐惧),乃两个希腊词deipno和phobia的合成。识得此词正其时也,类乎当年林彪“副统帅”所谓的“急用先学”。有点意思吧?

话说希阿从拥有两万多种不同辞书的纽约某书商处购得重量超过137磅的20卷本《大牛津》后,某个周一早上9点27分,5箱大书递到,希阿使劲儿嗅入书香,觉得那味儿比一辆新车散发的气味好闻多了,一边“唐突无礼地”移走了《世纪词典》(网上有位年轻朋友向奉《世纪词典》为圭臬,必不喜闻)和《韦氏》三版,在书架上为《大牛津》腾出空间。15分折腾之后,一杯浓咖啡在手,希阿已破卷开读了。边读,边以一纸一笔记下自己不识而单看释义当属有用或可用的多音节长大难词,希阿兴味甚浓,心虔志诚,据他自己说凌晨三四点钟就起身在字堆中披沙剖璞,不时还要到他坐拥的近千种其他辞书中去寻找佐证或反证。叵料如此起坐不辍,费时良多,更有邻家菜香勾起食指大动时的干扰,阅读进度宛若蜗行;坐读时间一长,头痛、腰酸、眼涩齐齐袭来。用上放大镜致聚焦圈内外有别,大小不匀,功效有限。友人建议他用投影仪,又嫌覆书掀页麻烦,这才决定换个地方阅读。希阿试过公园长椅和公共图书馆,最后终于选定纽约市立大学亨特学院图书馆的地下室法文部(因不谙法文可排除干扰),毕其全功,修成“正果”。

希阿的全书掐头去尾,共分26章,对应英语的26个字母。以第一章A字部为例,他列举32个词,或自己动笔,或引用前人定义,为每词提供一句简明释文,然后略加评论。这评论文字最有意思,或质疑此词何以湮没失传,或从词源角度解释其构成,介绍同义、近义或反义词,或发表戏谑议论,甚至挖空心思配个趣例。我到《韦氏》三版去查这32个词,发现仅收5个;复去2007年版的《新牛津英语词典》查比,不出所料,重合的仅1词。这一方面说明《大牛津》收词量确实大(实际上并非当时之最大,《芬克与威格纳尔斯》、《世纪》、《梅里埃姆—韦伯斯特》都称收词更多——笔者按);另一方面,说明时代进步,用语嬗递,盛之有衰,生之必死,乃唯其常也,语言概莫能外。捣腾出一些老古董,相寻于无穷,看看前人曾如何确切又生动地表达普适的人类思想、襟怀、感情、遭际、经验等等,附带着传递一种风霜难老的美感,我看这是希阿此书最大的功绩所在。一些如上文引述的仍属有用的词被淘汰,而人类从未亲见的如dinosaur(恐龙,源自拉丁)却流传至今,两三岁的稚童都时时挂于口边,除去陆地恐龙,还能分辨空中飞的和水里游的。这词汇的存殁背后究竟有没有以及接受何种神秘规律支配,希阿的作品也颇能发人深究的好奇心

譬如说,A字部所列32词中,除了上文引到的acnestis一词有相当实用性外,我们在生活中都经历过“心里明明想要,嘴上偏偏谢绝”的言不由衷场合,这类并非发自衷心的妄言用今天的英语来描述,可能相当费劲,五六百年前的人只需用上一个accimus单词即可穷尽其义;淋浴时看着夹带肥皂沫的脏水经下水口被冲刷出去,那脏水叫abluvion(对于认识ablution的人,此词易记);没有做好预习的学生最怕在堂上被老师一再叫起答问,亦即当代人所说的to be called upon frequently in class,而一个古词advocitate据说在表述意义之外,还微妙传达了学童惴惴不安的心绪;all-overish《韦氏》三版也收了,释义译成中文是“(1)隐隐不安的(2)微恙的”,似乎偏偏忽略了allover(全身)这层意思,而《大牛津》的释文针对“浑身上下不舒服的”自我感受,特别是在病因不明时,可谓一语中的(希阿打趣说,下次打电话请病假时此词可用);“ass”+“-y”=assy,即今人所谓的asinine,希阿戏称,早从《大牛津》时代开始,词典编者便不可不注意“四字母词”了!

希阿的评论文字有时颇有继承比尔斯(Ambrose Bierce)《魔鬼词典》(The Devil’s Dictionary)风格的特点,如把dilapidator(听任房屋破败废圮之人)等同于今日纽约的无良房主,房客见此必然雀跃。希阿评论中的同义、近义或反义比较,似也得各种类词词典(thesauri)之真传,至少说明他看过或用过不少这类辞书。“妻管严”uxoriousness已经可算个罕用难词了(至少本人的电脑不识,示红报警,据说当年钱锺书先生也不识),可是今天中国学英语的人,为通过GRE考试,好像特别需要认得这个词——我曾被屡次考问。若问它的反义词,有兴趣的读者不妨请看《大牛津》收的“妻溺爱”maritality。

在全书26章每一章词汇表之前,希阿还总要写下一段文字,虽未必与后列词汇有关,但无不涉及他本人自幼迷字的经历和辞书编纂的方方面面,时而也会宕开一笔,写写图书馆工作人员的特征或自己去芝加哥参加北美辞书学会年会的观感等等。其中虽有读者熟知的西西弗斯推石上山又不断滚落的“洋愚公”的典故,有英国登山家马勒利(George Mallory)1923年回答《纽约时报》采访攀登珠穆朗玛峰动机时的名言:“因为山峰在那里”等“为学心难满”的醒世恒言,使人有hard-selling(过于“诲人不倦”)之感,但也含不少有用的信息(如set和make两词何者内容更丰)、睿智的判断(如对学生词典和学界通行的文献罗列所持的保留看法)和精彩的机智。说到后者,原来作者从小就像哈利·波特一样戴着眼镜,直到19岁镜片碎裂又没钱配戴新镜,全靠眯眼自我调节视力,如此混过多年。开始通读《大牛津》后,视力急剧下降,于是20年后重返同一家眼镜店去验光配镜。这番经历以“我从不相信体积越做越小而价格越来越贵的东西,也不愿让600美元从钱包流出,跃上我的鼻梁去呆着”这样的描写告终,读上去是篇很不错的随笔(见原书H章)。2007年7月18日下午2点17分,《大牛津》全部读完,得失该如何厘定呢?希阿自称最大收获是童年一大愿望得以满足:一生什么事情都不必干,成天坐着阅读;其次是由衷悟得英语是门恢廓灿烂的语言,编纂词典的人值得尊崇(壳牌石油假借韦氏招牌在地铁站推销的滑头货不在其列)。说到损失,视力恶化,腰背成疾,因为斟酌用词,说话疙疙瘩瘩,语速明显减慢,不但“前言”、“后记”两个词要用拉丁文,给女友留张便条也要写得像学术论文;再有就是咖啡喝多,牙齿染上巧克力色。大事甫成,必生失落。问他下一步准备做什么,答曰:重读《大牛津》。

襄汾崩坝、有毒奶粉、奥运假唱、虚报年龄……这类见闻多了,难免受到“阴谋论”的影响,人会变成“canine scholar”(笔者对“犬儒”二字的恶搞戏译)。据说希阿每天读9至10个小时的词典,一周5日,从不间断。即使不把周末刨去,一年按365天计算,每日的阅读量也要摊到58页左右。词典不像文学作品,没有小说的情节、诗歌的意境、戏剧的对话、散文的谋篇,且又是高度程式化的,不要说通读,即便是连续查阅,必然疲劳生厌。纽约报人杰考伯斯(A.J.Jacobs)通读32卷本的《大英百科全书》可能是在信息爆炸时代,追求成为“全知人”(The Know-It-All,杰氏作品书题),带有与职业有关的一定的功利性。而在读书已经成为古典行为方式的今天,咱们的希阿先生,在玄黄翻腾的纽约(近日不是雷曼兄弟和美林又相继出事了吗?)完全净身,逐字逐句精细通读《大牛津》,其中是否有诈?敢请贤明读者诸君与笔者一起考量考量。

(原载2008年9月28日《东方早报·上海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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