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一般情况

一、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一般情况

西方马克思主义，国内在提到这个名词的时候，经常是打引号的，就是所谓的“西方马克思主义”。加上引号，就意味着它不一定是马克思主义，在有些同志看来，它根本就不是马克思主义。西方马克思主义这种思潮的性质究竟是什么，在国际上、在国内，大家的意见都是不一致的。西方本是一个地域概念，但现在不是真正指的西半球，而是指的一种社会制度，就是比较发达的资本主义制度。西方马克思主义，不是说西半球的马克思主义，而是指在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的所谓的马克思主义。应指出，自称为马克思主义的，在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不仅仅是西方马克思主义，还有这些国家的共产党的理论。这些国家的共产党的理论跟西方马克思主义，当然有某些联系，但不是一回事，譬如法国有法国的共产党理论，意大利有意大利的共产党理论，叫做“欧洲共产主义”。西方马克思主义是指这些国家里的一种特殊的思潮，苏联把它叫做新马克思主义。

那么，所谓西方马克思主义，究竟有什么特点，究竟是什么思潮呢？概括一下，它大致有这么几个特点：

第一，这种思潮主要流行于西方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我们把它叫做思潮，就是因为它有各种不同的观点，但有一点是共同的，就是在西方发达的资本主义条件下，社会主义应该有一条新的道路，不同于苏联的道路。至于这个道路究竟是什么，这是另外一个问题，他们有各种看法。

第二，他们对苏联的道路都是采取批判的态度、反对的态度，不仅反对苏联的社会主义道路，而且反对苏联所奉行的整个理论，包括他们的哲学理论，也就是我们一般所讲的正统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实际上也包括我们所承认的整个马克思主义理论。他们对正统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论抱着全面批判、反对的态度，反对自然辩证法，反对反映论，反对历史唯物主义。

第三，他们提出了他们认为适合于西方条件的、适合于发达资本主义的实现社会主义的道路。关于这条道路，他们也有各式各样的说法，比如通过文化革命，或者通过所谓总体性革命，发展全面的人等等，来实现社会主义，实现共产主义。

第四，他们总是以某种西方的哲学，或者说得明确一点，以某种西方资产阶级哲学来作为他们的理论基础，把这种哲学同马克思主义结合起来，就形成了种种马克思主义，所谓“存在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弗洛伊德主义的马克思主义”、“结构主义的马克思主义”等等。

这个思潮究竟开始于什么时候呢？按照一般的说法，西方马克思主义开始于20世纪的20年代。从思想根源上说，可以追溯到更早，一直可以追溯到马克思恩格斯时代或19世纪下半叶。但确切地讲，西方马克思主义是起源于20世纪20年代，特别是起源于匈牙利哲学家卢卡奇1923年发表的《历史与阶级意识》。在这本著作里，卢卡奇提出了人道主义和异化的观点。这本书表现了把马克思主义人道主义化的倾向，对正统的马克思主义采取了批判的态度，所以一般把这本书看成西方马克思主义思潮的开始。当时还有一个德国哲学家，叫科尔施，他也发表了类似的观点。在20年代末30年代初，意大利有一个共产党的领袖、创始人葛兰西，在监狱里写了一本书，叫做《狱中日记》，里面所表露的也是跟卢卡奇类似的思想。所以后来也把葛兰西看做西方马克思主义最早的创始人之一。

这个思潮之所以大流行，跟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有直接的联系。这部书是在1932年出版的。在这部书里，马克思很明确地讲：共产主义就是人道主义。他用异化理论作为共产主义的理论基础。这本书提出了很完整、很系统的异化理论，认为人类历史的发展，就是人的本质的异化和异化的扬弃的历史。他认为社会主义就是异化的扬弃、异化的消除，也就是消灭私有制。资本主义是不符合人的本质的，是人的本质的异化，而共产主义就是人的本质的复归。马克思后来抛弃了这个观点。马克思批判了人道主义，所以后来所谓正统的马克思主义对人道主义一贯采取批判的态度。在马克思主义哲学史里，卢卡奇第一个公开举起人道主义的旗帜。但卢卡奇的书发表以后受到第三国际的批判，他本人也作了检讨。但1932年发表了“马克思主义的老祖宗”马克思的《手稿》，这本著作比卢卡奇讲得更明确、更清楚、更系统。所以，在这本书发表以后，国际上就产生了这种思潮，认为马克思主义就是人道主义。在当时的苏联，这个观点当然不可能流行起来，它是受到批判的，但是在欧洲的其他国家里，这个观点却流行起来了。最早阐发这种思想的是法兰克福学派，然后有存在主义，然后有结构主义，还有其他各个流派。无疑，西方马克思主义这个思潮，有它的社会根源，也有它的理论渊源，而马克思这本书的出版，确实起了一种触媒的作用。既然马克思主义的创始人都这么讲，有些理论家当然就振振有词地、很有根据地把马克思主义说成是人道主义。所以，在西方马克思主义里面，人道主义成为一个主要思想，但是，在这个思潮里，也有人反对人道主义，认为马克思主义就是“反人道主义”。

下面把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几个主要流派给大家简短地介绍一下：

首先我们谈一下法兰克福学派。法兰克福学派产生于20世纪30年代，就是在马克思的《手稿》发表以后。在法兰克福大学里，20世纪20年代成立了一个社会研究所，其中有一批人，在《手稿》发表以后，慢慢地形成了一种对正统的马克思主义采取批判态度而宣扬人道主义的思想，后来慢慢形成了一个流派。因为这个流派的人多数就是法兰克福大学社会研究所里的研究人员、工作人员，所以后来就把这个流派叫做法兰克福学派。

这个学派认为，由于科学技术的发展，时代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所以，正统的马克思主义已经过时了，因此，必须使马克思主义现代化。比如他们主张，工人阶级已经不是革命动力了，因此不能走武装起义的道路。他们主张对当代资本主义社会进行分析、批判，通过这个分析、批判，来改变人们的思想意识，也就是通过这种文化革命、思想意识的革命，慢慢建立一个符合于人性、符合于人的本质的社会制度，也就是社会主义社会或者共产主义社会。

在哲学方面，他们也主张同西方各种资产阶级哲学流派结合起来。他们反对辩证唯物主义，于是就从西方各种资产阶级哲学流派里去寻求理论基础。这里的情况也相当复杂。有的人从黑格尔那里找寻他们的理论基础；有的人从存在主义那里找寻他们的理论基础，但更多的人是从弗洛伊德主义那里去找寻他们的理论基础。弗洛伊德的思想和著作，在我们国家，现在也很流行，也很时髦，近年来出版了不少他的著作。他是个精神分析医生，采取精神分析的方法来治病，因此他就发展了一门学科，叫精神分析学，精神分析学对世界各国都有非常大的影响，对法兰克福学派也有很大的影响。

弗洛伊德的主要观点是什么呢？发现了下意识，或叫潜意识，是他在理论上的重大贡献。他认为人的心理活动可以分成三部分，一部分是本能的冲动，比如要吃、要喝等等，而在本能冲动下，他认为性的冲动是主要的，但这种冲动往往是潜伏着的、下意识的，人们不一定意识到它。第二部分是认识，就是我们经常讲的我们的观点、思想、看法。这都是自觉的，他把这叫做自我。第三部分他叫做良心。他所谓的良心，实际上是一些社会道德标准，即什么是对的，什么是不对的，什么是恶的，什么是善的等道德观念，它们是在社会历史的过程里形成的，这种观念对人的各种欲望，对人的各种本能的冲动起一种压制、限制作用。他把这一部分也叫做“超我”，就是在自我以外、限制自我的东西。他认为这几种因素就形成人的很复杂的心理活动。许多疾病就是由于他本能的冲动受到他的知识，或某种道德标准的限制、压抑而发生的。这些疾病并不是由于器质方面的变化，实际上是心理方面的问题。所以他就发明了一种治病的办法，即通过谈话，通过精神分析，把病人下意识里的东西、潜伏着的东西揭发出来，让病人了解到他的疾病的根源，然后这个病人的病就治好了。弗洛伊德搜集了大量的这种病理方面的、心理方面的材料，根据这些材料，提出了他的精神分析学。确实有潜意识、下意识这样的东西，但我们过去忽视了，他的重大贡献就是发现了这种东西。但在他的早期，过分强调性的冲动，提出了许多非常荒谬的观点。譬如他认为，男孩子的第一个恋爱对象就是他的母亲，女孩子的第一个恋爱对象就是他的父亲。他用这种观点解释希腊神话，又用希腊神话和他所搜集的材料来论证这种观点。他显然把有些片面的东西夸大了。

对弗洛伊德主义，我们也应该实事求是地加以分析，不要全盘否定，也不能盲目接受。他的思想、著作里，有正确的，也有很多片面的、错误的东西。

法兰克福学派的有些人，就是以弗洛伊德的这些观点作为他们的理论基础，提出了关于人性、人的本质，关于人性受到压抑、人性的异化等一系列观点，并以这个作为基础，来论述他们的人本主义或者人道主义的思想。这点后面还要谈到。所以我们有些时候也把法兰克福学派叫做“弗洛伊德主义的马克思主义”。法兰克福学派现在在西方马克思主义里势力很大。它是反法西斯的，对资本主义制度进行了许多批判、分析，在希特勒掌权以后，就迁出了德国，后来又到了美国，第二次世界大战胜利以后又回到了德国。现在，法兰克福学派仍然是以这个研究所作为他们的主要基地。

另外一个流派是法国的存在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它的最主要的代表人物是萨特。存在主义作为西方的一个哲学流派，起源也是比较早的。它起源于20世纪20年代的德国，后来从德国传到法国，又传到美国。存在主义的马克思主义曾经风靡一时，它的影响也是很大的，特别是萨特的影响很大，但是现在也衰落了。

他们所谓的“存在”，不是指的一般的存在，实际上指的是人的存在、社会的存在。他们主要研究人的问题、社会的问题。他们认为，哲学就应该研究现代社会困扰着人的各种社会问题。应该研究人的悲伤、人的苦恼、绝望、恐惧、死亡等等。他们把发达的资本主义看成是非常灰色的。

存在主义的早期创始人是德国的一些哲学家。他们的著作很难懂，非常晦涩，后来传到法国。法国的萨特是个文学家、作家，他写了一些小说，也写了一些剧本，也写了一些哲学著作，所以萨特的影响就特别大。萨特最早是一个存在主义者，在20世纪40～50年代，才把存在主义同马克思主义结合起来，所以萨特可以说是从存在主义走向马克思主义。他跟马克思主义结合以后，也是用存在主义的这一套理论来论证社会主义，想从存在主义的主张里面寻求人类发展的道路。他的具体观点，后面再说。

还有一个影响比较大的，就是结构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它的最主要的代表人物是法国人阿尔都塞。结构主义这个流派的观点是很复杂的。这个流派认为：社会现象里最根本的东西就是它的结构。所谓结构，是指一种现象的因素赖以形成整体的联系。但现象的结构，有的是表层结构，有的是包含在内部的深层结构。结构主义认为应该去挖掘这种深层结构。把社会的深层结构挖出来，社会现象就可以理解清楚了。表层结构比较好理解，凭我们的感觉，凭我们的经验就可以认识清楚，但深层结构难于理解，不能通过我们的经验、感觉去理解它。那么怎么办呢？他们提出来，我们只能先作一些假设，假定一些结构的模式，然后用这个结构去说明一些现象，如果能够说明，那么这个结构就是对的，就能够成立。所以，在结构主义者看来，这个结构是先验的，并不是从经验里来的，只能通过一些表面现象来说明它能够成立或者不能够成立。如果发现新的事实说明这个结构不能成立，那么就得改变这个结构。

仅仅根据这个观点，很难讲他们就是唯心主义，或者就是唯物主义，因为他们中有些思想家彼此说法也不完全一样。他们有的用结构来分析语言，有的用它来分析文艺，有的用它来分析心理活动。阿尔都塞就是用它来分析社会。他认为社会中最基本的东西就是社会的结构。所以，我们把阿尔都塞的理论叫做结构主义的马克思主义。他用结构的观点来分析社会得出的结论认为马克思主义不是人道主义，马克思主义是反人道主义。

从当代来讲，影响最大的就是这三个流派：弗洛伊德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存在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和结构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另外还有实证主义的马克思主义等等。

刚才我们谈到了，西方马克思主义还有一些早期的思想家，譬如说卢卡奇、葛兰西。对这些思想家，现在大家的看法不一致。苏联认为卢卡奇、葛兰西，还有阿尔都塞，不能算作西方马克思主义者，这几个人基本上是马克思主义者。而新马克思主义，或者西方马克思主义，不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是修正主义，是资产阶级思想。苏联的观点是很明确的，对这三个人的评价不是毫无道理的。卢卡奇作了检讨，以后他一直没有翻案，一直承认他的一些错误，特别是到晚年他写的一些著作一直同意正统的马克思主义观点。这个人是匈牙利的哲学家、思想家，他涉猎的领域非常广泛，特别在文艺理论方面影响很大，所以苏联对他的评价是很高的。

葛兰西是意大利共产党的创始人之一，意大利共产党人不承认他是西方马克思主义者。

阿尔都塞有许多观点同正统的马克思主义观点确实是比较接近的，所以苏联对他的评价也是比较高的。

苏联1984年出版了一本书，叫做《当代国外马列主义哲学》，里面不讲西方马克思主义，因为西方马克思主义在苏联看来当然不能说是国外的马列主义。但在这本书里，卢卡奇、葛兰西、阿尔都塞都讲了，而且用了很大的篇幅，给予很高的评价。

我们国内怎么看呢？前几年我们的观点跟苏联的观点基本上是一致的，认为西方马克思主义就是一种资产阶级思潮，是修正主义，不是马克思主义，所以在讲到西方马克思主义的时候都打引号。但是现在有些同志认为，西方马克思主义应该说是马克思主义的一些流派，一些当代的马克思主义的流派。我觉得，难于简单地回答它是马克思主义，或者不是马克思主义。我觉得我们应该承认它抓住了一些问题，而这些是当代正统的马克思主义没有解决的。譬如说，在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怎么实现社会主义，这个问题还没有得到解决。当然过去认为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将来也得走武装起义的道路，它现在没有走这条道路，不能证明它永远也不走这条道路，随着资本主义矛盾的增加，将来总有一天它会走这条道路。当然不能说这些国家绝对不会走这条道路，但也难说它们一定要走这条道路。武装起义不是惟一的道路，是不是没有别的道路？这个问题可以探索，可以有各种不同的观点。在这种情况下，就很难讲，原来哪个观点才是马克思主义，凡是跟这个观点不一致的就不是马克思主义。当然，你说它就是马克思主义的，恐怕也很难说得这么绝对，因为这个问题还在探索的过程里面。但是，我觉得，无论如何应该承认它们是马克思主义发展过程中的一些思潮、一些流派。

有种说法是不合适的，就是说它是反对马克思主义的一种方式，即用一种歪曲的办法来反对马克思主义，或者说打着马克思主义的旗号来反对马克思主义，或者说是资产阶级的一种阴谋。我觉得这种讲法不是实事求是的。这种情况在我国的过去，特别是“文化大革命”里，是有的。“四人帮”确实是打着红旗反红旗。但在西方资本主义国家里，并没有这个必要。他干吗一定要打着红旗来反红旗呢？因为在那里，反马克思主义是不会挨批的。他要反马克思主义，可以公开反。他们确确实实提出了一些问题，确确实实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了一些揭露、分析、批判，做了许多工作。当然，他们也提出了他们的观点，他们的道路，至于这个观点正确不正确，可以研究，可以讨论。你先入为主地认为反正你不是马克思主义的，因此你就是反马克思主义的，但你又自称是马克思主义，因此你就是打着红旗反红旗。这样的分析不是实事求是的。所以，我认为，无论如何得承认西方马克思主义是马克思主义发展过程中的一种思潮，它确实是在研究一些现实问题，而且是马克思主义还没有解决的一些问题。

如果能这样来理解的话，那么我们把卢卡奇、葛兰西、阿尔都塞这些人都算作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就没有什么不可以了。因为我们没有说西方马克思主义就一定是反马克思主义的，把卢卡奇、葛兰西、阿尔都塞这些人算作西方马克思主义者，也可以给予他们一定的肯定的评价。而且像卢卡奇、葛兰西这些人，一般都把他们算作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先驱，并没有把他们算作当代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因为这些人都已经去世，他们的一些发生重大影响的观点，都是20世纪20～30年代提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