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概念的科学意义

二、文化概念的科学意义

按当今标准，泰勒《初始文化》一书的学术价值，并非它所归纳的宗教进化三段论，而是作者在书中提出的下列主张：文化作为人类行为和思维的系统，有其自然规律，是可以当成科学研究对象的一个人类学概念。也就是说，像语言、习俗、技艺、仪式等文化现象其实是可供观察、分析和测量的物质现象。泰勒以科学家的口吻，对文化下了在今天看来仍颇具创意的定义：“文化或文明，是一个复杂的整体，包括知识、信仰、艺术、道义、法律、风俗和任何其他可供人学习掌握以成为社会一员的能力和习惯”（Tylor，1871／1858：1；笔者译文）。这一科学定义将文化的外涵大为扩大，包括人类在精神和物质领域的一切活动。对于当今的发展研究者来说，泰勒对于文化所下的定义比起当今某些大师和精英对于文化的狭隘理解和阐释，要高明得多。它让人们清晰地认识到：文化可以是阳春白雪，也可以是下里巴人；文化既是普通百姓的日常行为，也是专家能人的技术创造。在实践中，文化活动是一种规划、技巧、设计和策略。

当然从20世纪开始起，文化和文明在用法上就再也不是可互相替换的同义词了，人们在引用泰勒的说法时也常略去“文明”一词。虽然未能将“文化”与“文明”作出严格区分，但泰勒将“文化”与“文明”置于同一观察水平线上，这在当时的西方学界已属不易。据此定义，我们可以认为，即使是所谓的“原始人”也有值得西方人尊重的“能力和习惯”，即文化。针对西方世界存在的对于非西方“未开化”社会的偏见，泰勒之后的人类学家博厄斯（Boas）和马林诺夫斯基（Malinowski）以各自的研究证明，西方人眼中的“原始人”不但是有逻辑有理性的“经济人”，而且也是才艺高超的“文化人”和受道德约束的“社会人”。

人类学传统意义上的社会，是指特定区域内的特定动物群体以及在此区域内形成的群体关系模式。在泰勒的定义中“可供人学习掌握”这一遣词造句，则说明“文化”不是通过生理基因遗传，而是在特定社会群体中生活于成人过程中获得的。在今天，我们或许会觉得这一说法过于宽泛，似乎包容人这一本身特殊个体从“知识”到“习惯”的方方面面。而当代人类学家在使用经过修正后的文化概念时仍受益于泰勒定义所定的基调：首先，文化是指人的自身在特定社会或群体中成长发展的一个学习过程。文化同时为这一特定社群中的广大成员所分享。文化差异会导致人类各种社会或群体在思想和行为方式等方面的差异。文化对于个人心理成熟和社会化过程的作用如此巨大，所以任何“没有文化”却心智正常的人对于其他社会成员来说，是不可想象的。正如三十多年前哈佛人类学教授克伦克恩在其名作《人类之鉴》（Mirror for Man）中所言：“只要有人性，就会有文化”（Kluckhohm，1967：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