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种一体化

本书的第二个关键理论要素是“物种一体化”。我对物种一体化的定义是：（1）物种的成员逐渐开始以一个整体思考和行动；（2）其中一些成员开始作为物种的代理人思考和说话；（3）这些代理人的偏好正演变为社会规范（原则）。

物种一体化（如上定义）实现之前的过程已经持续了数千年，这个过程在最近几十年中急剧加速，目前已经达到了质变阶段。更准确地说，物种一体化所突破的障碍是定义中的第三个方面——替物种进行思考已经成为目前的主流，不再只是一个边缘群体做的事。我将物种一体化的发展归于三个因素：外部威胁、有知化和共同知识。

无论在哪个发展阶段，当一个群体面临共同的、强大的敌人威胁时，群体内的成员会把他们各自的差异放在一边，然后作为一个整体来行动。有时候，一些个体甚至愿意为了整个群体的利益而牺牲他们自己的利益（或者生命）。例如，当一个国家被其他国家侵略时，通常民众会很快组成统一战线，然后奉献自己的财富和生命来保卫国家。

现在，人类作为一个物种也正面临共同的劲敌。如果任由其发展下去，它会严重降低人类的生活质量甚至导致人类灭绝。这个敌人就是日益减少的资源、衰退的无生命环境和非人类生命形式，以及激增的人口（他们正在享受或正在期待过度消费的生活方式）。作为物种，人类现在成长到了青少年阶段：我们已经有了足够强大的力量对周围的环境造成真正的破坏；我们会有天下无敌的错觉；我们以为自己知道什么是最好的，不再需要成年人的建议。如果不加以改进，我们将成为自己的威胁。就好比一个正处于生存之战中的国家，人类现在已经因为来自共同敌人的死亡威胁而团结在一起。

第二个因素是有知化。人类文明经历了数千年的发展，但观念和行为方面与千年之前相比没有太大进步。我们依然有战争，遇到争端依然诉诸武力；无论东方还是西方，我们仍然推崇两千年前的哲学。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科学和技术在过去两千年中取得了惊人进步。例如，过去远程交通和出行要耗费数年甚至数十年（回想一下几百年前马可·波罗的中国之旅），现在音频和视频交流已经达到或基本达到实时进行，我们在24小时内几乎可以抵达地球上的任何地方。

科学和技术的惊人进步从两个角度促进了人类的有知化。一是允许人类以过去不可能的方式理解地球和地球以外的世界。我们现在至少对很多事物有了基本了解，从物理世界最小的元素到决定所有物种（包括我们自己）的每个特征的遗传物质，再到整个宇宙运行的方式。虽然我们还没有知晓全部应该知晓的东西，但我们已经走过了很长的一段路。这种新知识也让我们知道了地球的状况和我们对于地球的影响，认识到来自共同敌人的威胁。二是技术进步，尤其是互联网的发展使得新知识几乎能瞬间传播到所有人，得到这样的新知识根本没有什么（金钱或者认知）成本。因此，新知识得以迅速被普通人吸收，促进了个体的有知化。这种广泛的有知化在人类发展史上从未出现过。

最后一点是共同知识（common knowledge）的力量。共同知识是博弈论中的概念，指的是每个人都知道的某条特定信息，而且每个人都知道其他人也都知道这条信息，每个人也知道其他人知道他知道这条信息，以此类推。一种建立共同知识的方法是在一群人中公开宣布该信息。因为技术进步，对于人类的共同威胁现在已经成为一种共同知识。对共同知识的接受加速了规范的形成。假设在一家10人规模的小公司里，有2名员工非常关注对我们物种的威胁，但其他8人并不那么关心。在没有共同知识的情况下，这8个人可以忽视或者怀疑这种威胁的存在。一旦这种信息成为共同知识，他们就不能再故意“回避”了。假设8人中有3人是前面2人的好朋友，为了至少表现出对好朋友的支持以维持朋友关系，这3人可能选择与前面的2人持一致观点。此时会引发连锁效应，最终在这群人中将形成关注威胁的规范，即使实际上只有2个人真正在意事情的缘由。

这个道理推演至更广阔的社会中并不难理解。随着技术和社交媒体的进步，社交网络规模大幅扩张。无论从联系的人数还是联系的频率／强度看，人们现在联系更紧密了。这就确保了在一个网络中的共同知识可以快速地扩散到其他网络，继而在很短时间内就成为“几乎”整个现代社会的共同知识。

在这个现象背后，物种一体化正在加速泡泡理论所描述框架的根本性改变。在某种程度上，物种一体化可以视为一种无形催化剂。准确地说，物种一体化正在改变物种和个体的渴望，同时也改变两者在两位一体中的平衡。另外，它影响了个体正在形成的有知需求类型以及其相对重要性。最后，它还影响并决定着哪些有知需求能够升入空中、哪些有知需求将成为人类发展原则。我将把物种一体化的作用融入到泡泡理论的三个层面中一起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