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胆侠骨儒生心

2001年春，王艾村先生在我家俟园

乡儒王艾村先生早逾古稀之年，在宁海偶或见面，他仍是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精神矍铄，对人不卑不亢，嘴角溢出一丝知识分子特有的自尊和骄矜。“王艾村这个人啊……”不管乡人与我谈起王艾村先生作任何评价，我都付之一笑，脑海里马上会跳出“剑胆侠骨儒生心”这几个字。这，就是我个人对王艾村先生的印象，不知是否对头？

王艾村先生是我的长兄，也是我少年时代敬慕的家乡英雄。他是我哥哥、姐姐中学时代的同窗，他的妹妹又是我初中一年级的学友。早听说王艾村思想激进、热血满腔。抗战中，日本鬼子打到宁波，当时他在宁海中学读初中，成绩优异。解放战争时期，他加入了中共地下党，入伍打游击去了。1949年7月6日这难忘的一天，宁海解放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南下部队与当地三五支队会师了，一起浩浩荡荡进城。从欢腾喧闹的人群中，传来了一个令宁海人颇为骄傲与自豪的消息：“东门王家的王艾村当了共产党的大官，骑着白马进城了！”

这条新闻，对当时宁静的宁海小城来说，其“爆炸性”绝不亚于今天美国“9·11”！能非常神气地同解放军一起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进南门上三隍堂，经大街到县府，肯定是当上了共产党大官。坦白说，在我童年印象里，对王艾村先生的全部印象，就是地下党和骑白马进城，其他再也没有什么。

解放后，一直没有王艾村先生任何消息，只隐约听说他曾一度关过牢监。直到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有一个星期天下午，我当时蛰居的牛羊司巷小屋突然来了一位访客，自称王艾村。啊！王艾村先生，我心目中的家乡英雄，敬仰之情油然而生。我岳母也待之为上宾，连忙煮饭烧菜尽能力招待。我记得当时谈了整整5个多小时，我们静静地听王艾村谈他的生平经历，连我夫人和岳母都不胜感慨。

到我家里来时，王艾村先生已完全是学者形象了，告诉我他正在研究鲁迅、秋瑾，特别重点研究宁海文人胡三省、方孝孺、王锡桐、潘天寿和柔石烈士。打这以后，我与王艾村先生成了文字之交，经常收到他寄来的大作，在资料上尽可能给他提供一点线索。

说实话，王艾村先生是很有个性的人，特立独行，不甘于人下，不随便苟同于别人的言行，这就是我说的“剑胆侠骨儒生心”前半部分。正因为有这种“剑胆侠骨”，他才言辞激烈、思想前卫，才会参加地下党去和国民党强权抗争。正因为有这种“剑胆侠骨”，他遭受不公正待遇，受到政治审查时，要鸣冤叫屈，要奋力反抗，结果受到更严厉的处分。“儒生心”是他个性的另一部分，正因为书生气太重，不明白政治风云的波谲浪诡，空有一身“剑胆侠骨”，也只能扼腕叹息。

《剑胆侠骨儒生心》收集在此书中

在文学上也这样，王艾村先生自视甚高，特别在宁海更感到有点鹤立鸡群，因此文章和言谈之间，难免要得罪人。王艾村先生不管你是何等名家、何等职务、得过什么奖，只要他有自己的材料和看法，在百人诺诺的情势下，他仍然做他的愕愕文章。在柔石研究方面，他更为自信、自傲！他是宁海老土地、老前辈，父辈又与柔石的家有交往，自信第一手材料就比别人充分，远比那些“抄来抄去”的二手材料生动、具体。所以他在这方面毫不让人。他曾要我帮过一次忙，把早年《西湖》杂志发的一篇文章复印给他，他要据理反驳。我有点为难，因为此文作者是我的挚友。但我还是满足了他的要求，我也不敢得罪他。

这，就是我心目中的王艾村，正如鲁迅评价柔石那样“有台州式的硬气”，也有点迂，也是我理解的“剑胆侠骨儒生心”。

（20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