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辛格的素食主义思想述评

郭兆红　王国聘^[1]

摘　要：著名哲学家彼得·辛格在《动物解放》一书中系统地阐述了自己的素食主义思想。他认为，素食可以减少我们给动物造成的痛苦，能够减少环境污染和消除世界饥饿，有益于人的生理健康和精神愉悦。对于素食主义者而言，做素食者绝非是一种象征性的姿态，素食的界限必须由每个人自己来定。辛格的素食主义立论的哲学基础是“利益平等考虑”这个基本伦理原则。辛格的素食主义观点也许有待于商榷，但它的积极意义却不容忽视。

关键词：彼得·辛格；素食主义；动物解放；伦理学

当代著名哲学家、美国普林斯顿大学教授彼得·辛格（Peter Singer，1946—）是国际生命伦理学会的创始人和首任主席，是当今世界上“最有影响的伦理学家”。辛格的著作甚丰，其中的《实践伦理学》一书被翻译成多种文字，在一些国家被选为应用伦理学课程的标准教材。“辛格是一位理想主义者，但也是一位现实关怀极强的哲学家。数十年来，他致力于消除世界贫困、保护环境、提高动物的生存条件、促成安乐死的合法化，他甚至曾以绿党成员身份竞选澳大利亚参议员。”[1]辛格于1973年在《纽约书评》上发表文章，首次提出了“动物解放”的概念。1975年，他将动物解放的思想加深扩展，出版了著名的《动物解放》一书。这本书被誉为“动物保护运动的圣经”、“生命伦理学的经典之作”、“素食主义的宣言”。一些人把“他们自己的动物权利意识的觉醒”归结为该书的出版。书中，辛格把道德关怀的范围从人扩展到人之外的动物，让动物拥有道德地位。同时，辛格站在关闭“现代动物工厂”、终止人类施加于动物身上的痛苦和压迫的立场上，系统地阐述了他的素食主义思想。

一、辛格关于反对肉食、提倡素食的论证

素食主义是指我们不应食用动物肉的一种道德态度。素食主义的传统源远流长，古往今来许多人包括一些智者、圣者都是素食主义者，著名的有毕达哥拉斯、苏格拉底、柏拉图、恩培多克勒、但丁、达·芬奇、莎士比亚、彼得拉克、米开朗琪罗、拉斐尔、拉伯雷、雪莱、萧伯纳、伏尔泰、卢梭、托尔斯泰、爱因斯坦、甘地、左拉、爱默生、梭罗、泰戈尔、达尔文、爱迪生等人。素食者们选择素食的动机、支持素食主义的理由和论证是多种多样的，主要包括：健康；动物所受的折磨与死亡；公正或无私的道德关注；对环境的关注；对自然的操控；世界性的饥饿与社会不公；互相关联的压迫形式；物种间的亲属关系与慈悲心；全盘的非暴力；精神和宗教的论证。[2]哲学家彼得·辛格在《动物解放》一书中为反对肉食、提倡素食所作的论证如下：

第一，素食可以减少我们给动物造成的痛苦。

辛格把素食与人们对待动物利益的道德良知联系起来。他指出，为了满足人类的肉食需要，我们就得养殖食用动物。大规模养殖食用动物而不对其造成很大的痛苦，实际上是不可能的。大量的纪实材料表明，集约饲养不仅条件太差，而且违背了动物的本性，动物由此受到了极端的虐待。即使不用集约饲养法，传统的养殖都要使动物遭受阉割、母子分离、打乱社群关系、打烙印做记号、往屠宰厂运输和最终被屠宰等痛苦。可见，食用“被残杀的非人类动物”是明显不道德的。因此，为了减轻动物的痛苦，作为个人，我们有伦理义务成为素食主义者，拒绝买或者吃在工厂养殖条件下生产的肉类和其他产品。“素食是支撑我们为动物利益所做的全部活动的基础。”[3]“只要人们还去购买集约饲养生产的肉、蛋产品，通常形式的抗议和政治行动就不会导致重大的变革。”[4]因为，如果我们仍然没有打破吃肉的习惯，我们就会对现代化养殖场及其养殖食用动物所采取的残忍行径的持续存在、繁荣和发展起到支持和推动作用。“做素食者是一个十分切实有效的步骤，采取这个步骤是为结束非人类动物遭受屠杀和痛苦而努力。”[5]

第二，素食能够减少环境污染和消除世界饥饿。

世界上许多地方有大量的人口在挨饿和营养不良。很多人认为，工厂化养殖有助于解决这个问题。辛格认为，事实恰好相反，将养殖动物作为食物的方法，只会造成对粮食的浪费，不仅无助于解决人类的饥荒，而且还会对其他资源形成很大的压力。他指出，饲养禽畜不仅消耗了大量的水资源，还极易造成水污染；养殖动物在与森林争地，为了扩建牧场，人们毁坏了森林；减少肉类生产可节省下来大量的谷物。肉品是富人才能享受的菜肴。“富国所强调的饲养禽畜作为食物，要浪费好几倍的粮食来生产肉类。因此，只要不再为吃肉而养殖和屠杀动物，就可以把多出来的粮食用于满足人类的需要。如果分配合理，这些粮食足以使这个星球消除饥饿和营养不良。动物解放其实也是人类解放。”[6]可见，要是停止饲养和宰杀动物作为食物，我们就能节省出更多的粮食，并在对环境影响较小的情况下生产更多的粮食，从而养活更多的人。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改变我们吃肉的习惯而吃素，不仅仅是为了避免更多的动物遭受痛苦，也是为了人类自己，为了保护环境，为了消除世界性饥饿和社会不公正。

第三，素食有益于人的生理健康和精神愉悦。

辛格强调说，素食不仅可以烹饪出可口的饭菜，而且营养充分、均衡。各式各样的食物都含有蛋白质，肉类只是其中之一。我们所吃的大多数植物性食品，本身都含有充足的蛋白质，能够满足我们身体的需要。大量的证据显示，素食者可以长寿而且健康。世界上许多地方有素食的文化传统，那里的人身体一直很健康，甚至比同一地区非素食者更加健康。人的体能与肉食没有必然的联系，很多体育明星并不吃肉，这说明肉食并非是增强身体耐力所必需的。另外，素食使人与食物、植物和大自然产生一种新型关系，这种关系为我们的生活增添了几分精神上的愉悦。他写道：“对素食的享受还因为味美、营养丰富的食品直接来源于大地，这既不浪费土地资源，也不会引起任何动物的痛苦和死亡，从而更加令人心旷神怡。”[7]“由于没有肉来麻木我们的口味，我们体验到直接从地里采摘的新鲜蔬菜的愉悦。……我们饮食中少了鱼肉，却令我与泥土、植物和四季节气有了亲密的接触。”[8]因此，可以说，素食是一种更有精神愉悦、更能促进人与自然亲近的一种生活方式。

二、辛格对尝试素食的人所给予的建议

人类自古以来就是杂食性动物，食肉是人类习以为常的生活习惯和嗜好。抗拒肉食味道的诱惑和改变固有的生活习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非常困难的。为了劝导和鼓励更多的人参与到素食运动当中来，为了激励那些开始尝试素食的人能够坚持下去，彼得·辛格给出了自己的一些建议：

第一，做素食者绝非是一种象征性的姿态。

在彼得·辛格看来，素食是联合起来抵制肉类和动物工厂全部产品的一种形式。做素食者绝非是一种象征性的姿态，而是一个结束非人类动物遭受屠杀和痛苦的十分切实有效的步骤，比大多数其他抵制或抗议活动的作用更为强大。“就素食运动来说，即使整体上的抵制尚未成功，但我认为通过我们个人的行动，确实也达到了一定的目的。”[9]辛格认为，许多人都乐意承认素食很有说服力，可是在这个理想信念与需要打破自己一生饮食习惯的行动之间，常存在很大的差距。这个差距的弥合，最终要靠我们每个人将信念转化为行动。“只有我们自己做出榜样，抵制才能奏效。”[10]辛格不但自己身体力行与妻子一道在现实生活中做一个真正的素食者，他还积极劝导和鼓励尽可能多的人参与抵制肉食产品。辛格告诉那些打算尝试素食的人，不要怕被嘲笑为怪人，不要怯于说自己拒绝吃肉，因为，提倡素食的人会越来越多。

第二，素食的界限必须由每个人自己来定。

辛格指出，传统的素食者的饮食也包括一些动物性产品，如蛋和牛奶。那些既不吃动物肉，也不吃蛋、奶和奶制品的人叫“纯素食者”（vegan）。尽管完全不吃动物性食物也可以获得足够的营养，但是让素食者都像“纯素食者”（vegan）那样保持严格的饮食标准，立即从一个人的饮食习惯中完全消除物种歧视是非常困难的。这样做的结果只会导致许多人面对素食止步不前。辛格认为，“合理的做法是计划适当地逐步变成素食者，使这个过程舒适而愉快”。[11]辛格指出了一个合理、可行的方法：①用植物性食品代替肉类；②如果能买到，用散放养鸡场所生产的鸡蛋代替工厂化养鸡场的鸡蛋，否则就不吃蛋；③用豆浆、豆腐或其他植物性食品代替牛奶和奶酪，但不必拒食所有含奶制品的食品。[12]为了使饮食由杂食向素食过渡变得更容易一些，而且更有吸引力，辛格努力让我们看到不要把改变饮食看成是件不愉快的任务，而是当作一种新的、有趣的烹饪方法。

三、应如何评价辛格的素食主义思想

辛格把素食主义实践看作是取消动物的“工厂化”养殖，终止人类施加于动物身上的痛苦和压迫，实现“动物解放”的重要途径。辛格的素食主义立论的哲学基础是“利益平等考虑”这个基本伦理原则。“利益平等考虑原则的本质就是：在伦理慎思中，我们要对受我们行为影响的所有对象的类似利益予以同等程度的考虑。”[13]这意味着，“被平等考虑的利益不因是谁的利益而有所不同”。[14]按照“利益平等考虑原则”，我们不仅要排除种族主义和性别主义，还要排除物种主义，将动物的权利像黑人、奴隶一样纳入我们平等考虑的范围之内，反对杀戮非人类动物和取食非人类动物。“要是我们不改变我们自己（食肉）的饮食习惯，那我们怎么能够谴责那些不愿意放弃自己生活方式的奴隶主呢？”[15]因此，辛格得出结论说：“对工业化国家的城市和郊区的居民来说，遵守平等考虑动物利益的原则其实就是要求他们成为素食者。”[16]

同时，我们也要看到，辛格的素食主义主张有不能令人满意的地方。从生态规律的角度来看，素食主义的主张是反自然的。人和其他食肉动物都是食物链的一个环节；人生来就是杂食动物，这是由生态规律决定的。人没有义务去改变自己的食肉习惯，要求更多的人放弃食肉习惯在实践上也是行不通的。而且，从辛格动物解放理论的理论前提——功利主义的角度来看，素食主义主张将给人和动物带来更大的“负功利”：在许多国家，与肉食有关的产业都是国民经济的重要部门。如果像辛格所主张的那样，关闭所有的现代畜牧厂，那么，许多人将失业，许多人因吃不到肉而感到痛苦。而那些不再被人饲养的家畜，由于已不再能适应生态环境，如果把它们放回大自然，那么，它们中的大部分不是饿死病死，就是成为其他食肉动物的食物。因此，如果考虑到这些负面影响加总的后果，我们恐怕就只能放弃辛格的素食主义主张。尽管辛格的素食主义观点存在着一些不足之处和理论困境，但它的积极意义却不容忽视。

首先，辛格坚持理性探讨，把理论的逻辑性和伦理的普适性贯彻到底的决心和看法，很值得我们借鉴。素食主义是辛格从“利益平等考虑”这个基本的伦理原则推导出来的结论，可能与我们大多数人的观念相抵触或与现实格格不入，但“理论只有彻底才能说服人”。“伦理学的魅力不在于人云亦云地跟风，或仅仅论证未经证实或并无多少道理的规范，而在于通过合理的怀疑、反复论证和逻辑上的自恰，通过确立普适的价值观和理论体系而成为人们的行动指南。”[17]

其次，辛格把道德关怀的范围从人扩展到人之外的动物，使伦理学突破了人类中心主义的局限，这有助于人们克服他们那种对其他存在物的痛苦麻木不仁，甚至残酷的人格倾向。辛格的论述使我们认识到，素食不仅仅是一个改变生活习惯和嗜好的问题，而是包含着深刻的伦理意义。在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念盛行和人的物欲得到极大释放的现代社会之中，非人类动物所遭受的毫无必要的痛苦、残害和虐待等丑恶现象比比皆是。辛格的“动物解放”、“素食主义”观点无疑是对充斥人类社会的残酷对待动物的错误观念的一个有力的批判和反驳，会对那些漠视非人类动物利益的人们起到一定的警醒作用。

最后，辛格的素食主义观点虽不能成为人人接受的信条，但起码能够使人们意识到肉食的消极影响，对肉食的过度消费起到一定的抑制作用，从而对消除世界性饥饿、解放世界上那些身处饥饿之中的人们有一定的帮助。目前世界上出现的粮食短缺状况已印证了辛格的观点。一些富裕国家和人们的肉食过度消费，导致大规模地饲养动物，随之消耗了大量的粮食。所以，有人指出，解决粮食短缺问题的一个有效方法就是更多的人像素食主义者那样在生活方式或饮食方式上做出改变，不吃肉或少吃肉，多余的粮食用来养活更多的穷人而不是用来喂养供富人食用的动物。从这个意义上说，辛格的素食主义不仅事关“动物解放”，还事关到“人类的解放”。

参考文献

[1][17]顾肃.向你推荐.[英]彼得·辛格.实践伦理学[M].刘莘，译.北京：东方出版社，2005.

[2][美]福克斯.深层素食主义[M].王瑞香，译.北京：新星出版社，2005：78.

[3][4][5][6][7][8][9][10][11][12][16][英]彼得·辛格.动物解放[M].祖述宪，译.青岛：青岛出版社，2004：144，145，序6，161，162，148，147，160，160，213.

[13][14][15][英]彼得·辛格.实践伦理学[M].刘莘，译.北京：东方出版社，2005：22，22，63.

【注释】

[1]江苏省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动物福利立法的伦理基础研究”（09SJD720009）。
郭兆红（1972—），男，辽宁盖县人，南京林业大学思想政治理论教学研究部讲师，生态学博士生，主要研究方向为环境哲学、科技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