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变态的内因

（四）人格缺陷：矛盾变态的内因

我已经分析了社会矛盾和致罪中介如何引起人格的矛盾变态。现在，我们又从对人格矛盾变态的外因分析回到内因分析上来。我们知道，即使人们生活在相近的社会环境中，他们可能面临相似的社会矛盾，这些社会矛盾也可能内化他们的人格矛盾；他们甚至可能遭遇相似的可能成为致罪中介的事件。但是，他们并不必然发生人格的矛盾变态。根本原因还在于他们的人格状况不同。人格缺陷是人格矛盾变态的内因，或者说内在根据。

人格缺陷是常人与罪犯所共有的，因为大多数常人都存在这样或那样的人格缺陷，在这一点上可以说，大多数常人都存在人格矛盾变态的可能性。但是，这种可能性毕竟还没有变为现实性。除了社会环境因素这一外因条件以外，从内因分析，是因为大多数常人虽然也存在人格缺陷，但是其人格缺陷的深度和广度与罪犯是不同的。

第一，从人格缺陷的“量”上看，常人与罪犯的人格缺陷在深度和广度上存在着区别。首先，在常人那里往往存在着较少种类的人格缺陷，而在罪犯那里往往存在着较多种类的人格缺陷，例如不少罪犯的性格不仅极端自私，而且贪婪、懒惰、虚伪、放纵，这种具有多方面不良性格特征的人在常人中非常罕见；其二，常人与罪犯两者可能存在的同一人格缺陷，但其深度也并不相同。一般来说，常人的人格缺陷比较浅，而罪犯的人格缺陷比较深。例如，常人也可能产生非理性冲动，但无论从非理性冲动的力量还是出现的频率都不如罪犯那样难以抑制和次数频繁；常人也可能形成错误的价值观，但这种价值观的错误和荒谬程度却远不如罪犯；常人也可能存在道德义务感淡漠和良心自律能力低下等缺陷，但其淡漠程度和低下程度却远不如罪犯；常人也可能具有自私的性格特征，但一般不会象罪犯那样发展到极端自私的性格；如此等等。其三，有些与犯罪关系非常密切的人格缺陷，主要是社会本能缺陷、本能化动机、理性黯淡、良知黯淡、性格极端自私残忍等，在罪犯中比较多见，而在常人中极为罕见。总之，人格缺陷的广度是指人格缺陷的种类；人格缺陷的深度是指某一人格缺陷的深刻程度或病态程度，这两者构成人格缺陷的“量”。

第二，从人格缺陷的“质”上看，常人与罪犯则存在着根本区别。什么是人格缺陷“质”的区别呢？唯物辩证法认为，事物的量变达到一定程度必然引起质变，质变是量变的必然结果。人格缺陷的深度和广度也存在着量变现象。首先，我们从深度上看人格缺陷发展的量变，这是指某一种人格缺陷不断的发展和恶化过程。例如，需要层次越来越低下，精神世界日益贫乏；在世界观、价值观和人生观中，错误的内容越来越多；良心自律能力越来越低下，从良知淡漠发展到良知泯灭；性格的缺陷日益加深，从自私发展到极端自私，等等。诸如此类人格缺陷的量变必然会达到质变。其次，我们再从广度上看人格缺陷发展的量变。这是指人格缺陷的种类不断增加的过程。由于人格是一个具有整体性的系统，因此，人格缺陷之间也是互相联系、互相依存的。一种人格缺陷的发展和恶化，必然导致其他人格缺陷的出现和发展，例如理性黯淡的发展必然导致情感体验肤浅，导致良知黯淡，需要层次低下必然造成自私性格的形成；极端自私的性格可以推动残忍这一性格特征的形成，等等。人格缺陷的种类增加到一定程度，人格缺陷的发展必然达到质变。根据上面的分析，我们认为虽然人格缺陷为常人与罪犯所共有，但两者的人格缺陷存在“量”与“质”这两方面的区别。这种区别决定了人格要素内在矛盾和制约关系的差异。什么是人格要素的内在矛盾和制约关系呢？我们已经知道，人格世界是一个复杂的矛盾体和系统，在这个有机整体中，人格各要素都处于一定的层次上，具有一定的地位和作用。它们之间是互相联系、互相依存、互相作用、互相制约的。人的行为是由人格内各要素的矛盾冲突决定的。我把人格动力系统的要素如本能、需要、动机、兴趣、信念、信仰、世界观、理想等称之为人格的动力要素；并把存在于动力系统的人格缺陷，如非理性冲动、需要层次低下、世界观错误等称之为“人格的动力缺陷”或“人格的内驱力缺陷”。我把自我意识系统和道德良心系统的要素（理性、情感、意志、良心）称之为人格的制约要素；并把存在于自我意识系统和道德良心的系统的人格缺陷（理性黯淡、情感体验肤浅、意志薄弱、道德义务感缺乏、良心自律能力低下）称之为“人格的制约力缺陷”。人格要素的内在矛盾和制约关系是指上述两方面要素所形成的关系。一般来说如果一个人仅仅存在着人格的动力缺陷（如非理性冲动、需要层次低下、世界观错误等），其人格的制约要素（如理性、良心）并无缺陷，或者并无严重缺陷，那么我们认为，其人格缺陷在整个人格世界中所占的地位是非主导性的。如果一个人同时存在人格的动力缺陷和人格的制约力缺陷，那么我们认为，其人格缺陷在整个人格世界中所占的地位是主导性的。前者常见于常人，后者常见于罪犯。常人虽然可能存在各种人格的动力缺陷，然而由于自我意识系统作为人格基础并不松散塌陷；道德良心的系统作为人类道德文明在人格中的结晶依然坚固无损；那么，他不可能转化为罪犯，因为人格动力缺陷由量变到质变的恶化过程将受到人格制约要素的限制和压抑（如理性的指导、意志的自制、良心的谴责与审判）。如果常人不仅存在人格的动力缺陷，而且人格基础也开始下陷，道德良心也变得软弱无力，那么，他就很可能转化为罪犯，因为其人格缺陷由量变到质变的恶化过程得不到理性、情感、意志、良心的压抑和制约，从而上升为占主导性的人格缺陷。所谓占主导性的人格缺陷，其实是人格动力缺陷与人格制约缺陷的融合统一。当这种融合与统一形成时，人格矛盾变态的内在根据就完成了。

女犯自述：内心的失衡与变态

我同母亲相依为命，生活有些拮据，但幸福宁馨。后来，我长大了，成了中国银行上海分行的出纳。第一天上班，母亲千叮嘱万叮嘱：“有这么一份工作不容易，一定要好好珍惜啊！”我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当我领到第一个月的薪水，拎着大包小包满载而归时，母亲哭了，柔和仁爱的眼睛里涌出了喜泪。

出纳工作，每天经手的人民币多达二三十万。生活水平提高了，那些一次性存储或支取上万元的客户也越来越多。母亲的教诲，使我在工作中保持高度的责任感，从未有过毫厘之差。但是，对钱的认识却再不知不觉发生奇怪的转变，那一叠叠花花绿绿的钞票在我手里流进流出，如果能够停下来该多好，我这么想。

后来一件事，使我对钱有了更完整的认识。一个同学来银行看我。我惊讶发现，她穿着入时，杏黄色的时装套裙，领口处雅致配上金项链，光彩照人。这和以前印象中的丑小鸭已全然不同。下班后，她执意邀请我品尝香榭丽的法国大餐。看着她潇洒老练地招停出租车，我顿感自己寒酸。觥筹交错中，方知她在一个合资公司供职，每为老板谈成一桩生意便可以得到一笔可观的收入。她得意地说：“现在是一切向钱看的时代，谁有钱，谁就能跟上潮流。”在她眉飞色舞的神情里，我似乎感觉到她对我收入微薄的不以为然，甚至轻视。

回到家里，辗转难眠。靠这点工资，能够坐轿车、上饭店吗？我并不比她差，她能够做到，我为什么做不到？我的心灵失去了平衡。

那天，我按惯例去银行仓库领取空白活期存折，由于管理员的疏忽，他多给了我十本空白活期存折。当我发觉时，竟油然而生出一个罪恶的念头。凭着工作经验和职务便利，我伪造了一本客户存折。拿着这本整整4万元的假存折，我物色了一个信得过的朋友，谎称存折是拾到的，请她帮忙取出现款，并别有用心叮嘱她不可全部取出，只取3．5万元。当我兴奋地点着那厚厚的钞票时，发现自己已经完完全全走出了自卑的阴影。然而，我正在点钱的手竟有些蹊跷地发颤，这和我上班时点钱如数家珍办般的灵活判若两人。

晚上，我无论如何睡不着。仿佛听见脑子里正有两个自我在纠缠不清。一个是感情的自我，一个是理智的自我。感情的自我说：“这些钱是你的了，从此你也能够吃饭店、坐轿车了。”理智的自我驳斥：“不义之财不能要，别人不会怀疑钱的来路有问题吗？”“那么，把钱收藏起来，别人就不会怀疑了。”“既然这样，还不如把钱退回去。”“不行，来不及了，账面是无法更改的，还是让菩萨保佑吧。”我被这两个自我折磨得提心吊胆，身心极度疲惫。在梦中，我看见一座昔日秩序井然的办公大楼乱作一团，呼啸的警车源源而来。惊梦之后，是更为可怕的现实。耳朵听见年迈的母亲伤心的鼾声和微弱喑哑的梦呓：“有这么个工作不容易……千万珍惜啊。”我真的害怕了，悸动的心猛烈跳动着，血液从心房涌上大脑。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些什么，才意识到等待我的是什么。我不敢往下想，抖抖索索地起了床，打开皮包。当我看到那厚厚一大叠钞票正堂而皇之地躺在里面时，我感到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资料来源：上海市提篮桥监狱

（注：题目另加，有删节，文字稍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