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张昭东正在办公室交代工人一些工作细节，办公室里外号叫“小平头”的连忙叫唤:“张所长，您电话。”
张昭东匆匆交代几句，紧走几步，到办公桌边拿起话筒，照样是他那浓重的东安口音:“喂，你好。我是张昭东，请问是哪一位?”
话筒里传来洪亮的声音:“张所长，我是宁乡农业物资公司的尹云强呀，还记得我吗?找你可找得好辛苦。”
“尹经理，你现在在哪呀。”
“我现在就住在你们农科院的招待所里。都过来好几天了。到处找你不着。你又没大哥大。原原种场、水稻所我都去过啦。都不见你人影，也问不着你在哪个地方。柏连阳又出差了，也找不着他。好不容易在招待所前台这里打听到你的消息，拿到你电话号码。这不，我就打过来啦。”
张昭东习惯性地点点头说:“嗯。我调到作物所来了。”
尹云强说:“你怎么调到那个旮旯去了?可委屈你了。好好的水稻所所长不做。”
张昭东说:“一言难尽。工作需要。”
尹云强说:“作物所在哪个位置呀?我开车来接你。晚上一起吃饭详聊。”
放下电话没多久，尹云强就带着助理开车过来了，仍然是那副西装革履的行头。下车后，他先是细细地打量了一番作物所的环境，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但毕竟他也是体制内的人，只是了解一些基本情况，当着作物所职工的面，他并没有说什么。最后把张昭东，连带罗仕林、邓锡兴等几人接走了。
几个人找了一家中等档次的农家菜馆，停车，走了进去。点了几个农家小菜:外婆菜、辣椒炒肉、家常豆腐、水煮活鱼……
中国人实在是太爱吃了，改革开放已经好几年时间了，从北到南，老百姓解决事情，都习惯在饭桌上，边吃边聊。
几杯酒下肚，尹云强就忍不住问了出来:“张所长，实在想不明白，你在水稻所干得热火朝天的，怎么就突然调到作物所这么一个旮旯里面去。”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罗所长、卢经理，我不是说作物所不好啊，你们别多心。不过作物所确实比不上水稻所嘛。”
这句话解释了比没解释还要糟，把罗所长、邓锡兴说得都不知道怎么回话了，想反驳吧，又知道尹云强是大客户，同时希望他能劝动张昭东回心转意，开发杂交水稻种子，大力改善作物所职工的生活水平。而且人家说的也是实情。不反驳吧，又说得……反正不是那个味儿。
还是张昭东圆了场:“这是组织上的安排，农科院正常的人事调动。作物所嘛，虽然条件是艰苦了一点，那也没事儿。我刚到原原种场的时候，不是更艰苦?条件是人创造出来的。”
“这次过来，准备要多少种子呀。来了这么多天，买得怎么样?”张昭东接着说。
“今天找你不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嘛。”尹云强讲:“我一粒种子也没买。本来还说要比往年再多要二十万斤呢。可没见到你人，向哪买种子去?别的单位我信不过。”
这句话把罗仕林、邓锡兴哄得心花怒放。心想这下张所长可是被逼上梁山了，客户只认他的人、他的产品，不种杂交水稻也得种杂交水稻了。
张昭东却说:“可我现在在作物所。作物所从没有种过杂交水稻。”
尹云强瞪圆了眼睛，说:“作物所就不能种杂交水稻了?杂交稻也是作物啊，只是不是旱作物嘛。”
罗仕林本正吃着菜，也顾不得嚼了，一下子就咽了下去，接口说:“就是呀，尹经理，你劝劝我们张所长，我们可劝不动呀。大家都想种杂交水稻。”
张昭东说:“唉。不是我不种。曾绍君和何登骥都找过我，希望我不要经营水稻种子，怕影响原原种场的发展。”
尹云强说:“你难道怕了他们?这可看不出来呀。”
张昭东说:“倒也不是因为怕。水稻所主要依靠原原种场，也是可以理解的。”
“如果一个单位、一个人的发展，需要别人让步才能发展，那永远不会是真的发展。”尹云强快人快语。他放下筷子，伸出右手掌心对着张昭东作乞讨状:“好。我们不说这个。那你把种子给我吧。你总得把种子给我吧。反正我只买你的。我只认你。”
张昭东面露尴尬之色:“这，这，这……哎，这不是让我为难嘛。”
尹云强说:“你这还为难呢。你不知道，我去原原种场、水稻所那里，问你去哪儿了都问不到。要不是我今天突然想起来，我住的招待所不就是你们农科院的招待所么，估计会知道一些情况，于是想碰一下运气，也没指望真能打听到。要是那前台没告诉我，你说我到哪找你去。作物所那么偏僻。柏连阳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我估计有很多人过来找你都找不到，然后打道回府去了。”
这是张昭东始料未及的。当初调动，虽有不甘，但他真的没有想过在作物所再经营杂交水稻。为这件事，作物所所长、职工还有些不满。想到这里，张昭东拿着酒瓶，给自己斟满了一大杯，一口气喝了下去。
罗仕林、邓锡兴、尹云强看着张昭东这么喝闷酒，心疼。
罗仕林也喝了一大口，也顾不上也许是未来大客户的尹云强在场了，径直说:“张所长当初不想种杂交稻，我们也不勉强，顺遂张所长的心愿。我们想种杂交稻，也不过是想改善一下我们作物所工人的生活条件而已。难道水稻所的工人是工人，我们作物所的工人就不是工人了?张所长，我们偏偏要种。你说怎么种，我们都听你的。而且还要种好。”
尹云强帮劝道:“张所长，你看看我们，看看罗所长、邓锡兴。这几天估计我也把那个曾绍君气得够呛。开着两台大货车到了原原种场。见你没在，也打听不到你，掉头就走了。他说请我吃饭，我也没理。估计把他给气坏了。”
张昭东非常感动，声音都变得有点嘶哑了，连说:“谢谢，谢谢，谢谢你们。”他闭了一下眼睛，深深呼了一口气，睁开眼睛，好像下定了决心，用很平稳沉静的声音说道:“好。我听你们的，我们种杂交水稻。而且要比之前在原原种场种得更好。我相信未来杂交水稻的市场会越来越大。”
罗仕林、邓锡兴都暗暗地放下心来，他们知道，作物所的好日子终于要来了。
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张昭东跟尹云强的关系，终于从彬彬有礼的客户关系正式默默转化成了一生的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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