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代的新生代

中生代结束时的大灾难已经过去很久了，现在到了所谓的新生代——“最新的生活时代”。它的整个持续时间并不比遥远的古生代中任何一纪来得更长，但新生代目睹了现代世界的成形。在新生代的六个世57中诞生了如今的地形和生物。在最初的始新世里，大海再次爬上陆地边缘，还带来了一支由现代贝类组成的先头部队。地中海不断膨胀，引发了巨大的洪水。洪水肆无忌惮地在非洲，法国、俄罗斯和印度广阔的低地上横行，填满了无数盆地，后来这些盆地隆起，变成了阿尔卑斯山、乌拉尔山、喜马拉雅山和比利牛斯山。在地中海里，单细胞动物的骨架堆积成了厚厚的石灰岩，后来埃及人用它们建起了金字塔。在北美洲，海洋蚕食着陆地边缘，但始终未能进入内陆。白垩纪的旧航道海拔上升，而煤炭就躺在航道底部，整个大陆上遍布着河流和火山留下的碎片。到始新世结束时，陆地海拔再次普遍升高，使内陆的沼泽排空，太平洋沿岸的山脉大体成形，和它们现在的布局颇为相似。

新生代的丛林

始新世之后是渐新世，气候慢慢变得更加干燥，但地球表面并没有发生显著变化，那要到接下来的中新世才会发生。到了中新世，在新旧动荡地区都发生了剧烈的变动。太平洋海岸开始成形，内华达山脉也进入了成熟期。在倾斜的科罗拉多高原上，科罗拉多河开始侵蚀大峡谷。北美大陆西部遍布着大量火山，欧洲和亚洲最高的山脉从海底升起，世界各地的气候都变得更加寒冷和干燥。到上新世终于到来的时候，地球上的海岸线和山脉差不多已经是现在的样子了。

更新世末期，人类已经走进了生命的大舞台

到了更新世，在全世界范围内，山脉的海拔都在增加，寒冷也随之加巨，北半球大约有800万平方英里的土地被埋在冰川下面。冰川主要有三个聚集中心，一个是拉布拉多58，一个是现在的哈得孙湾西岸，一个是加拿大的落基山脉，它们从这三个中心向各个方向蔓延，在最终消失之前进退了好几次。而当它们最终消失时，陆地上已经高高堆起松散的岩石。河流被迫转向，冰川的舌头凿出了许多洞，五大湖和其他许多小湖在其中成形。类似的冰川在北欧造就了类似的历史。许多曾在北方陆地上尽享繁华的哺乳动物都丧了命，剩余的则被赶到了热带。

更新世时期的猛犸巨兽。冰川时期过后，因气候变化以及人类的捕杀，猛犸逐渐灭绝，大约在公元前1670年，最后一头猛犸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从更新世冰川的巅峰时代算起，又过了20到50万年。这个时代被称为全新世，但实际上它是更新世的延续。地球刚刚摆脱冰河期，两极和格陵兰地区依旧被从未融化过的冰层覆盖着。所有的高山上都流淌着冰河，连那些扎根赤道的山也不例外。北半球的大地依旧会经历寒冬。我们所生活的时代是个过渡时代，这句话对陆地和统治它的有脑两足哺乳动物都适用。

和始新世——新生代的“黎明时刻”——一起到来的哺乳动物还没有明显地“黯淡无光，像个病夫”59。它们中有些个头很大，有很多都很强壮，但没有一个是聪明的。它们的牙齿只能相对有效地攻击和自卫，脚也并不特别擅长追捕和撤退。它们是奴隶的孩子，还不知道怎样得到自由。受到抑制的生物在困难重重的旧世界里表现懦弱，到了充满机会的新世界，又变得无比平庸。

但判断一棵树美不美要看它的枝叶，而不是树根，在始新世遍布世界的古代哺乳动物究竟如何，也该用它们的后代来评价。它们本身并不出色，很快就灭亡了，但它们孕育出了有史以来数目最多、种类最多、最为杰出的动物种群之一。在上天的计划里，那些不能适应环境的生物就算不擅长任何事，至少都极其擅长孕育杰出的物种。

当恐龙在白垩纪时期依旧漫步于温热的沼泽当中时，哺乳动物的祖先或许已经在寒冷的高原和山地森林间找到了自己的路，这条路没有爬行动物愿意追随。它们的皮毛能让身体保持温暖，它们也因此在西伯利亚、阿拉斯加和加拿大荒凉的内陆地区繁衍生息下来。虽然没有人能肯定这是事实，但我们可以合理地假设：在解放的日子到来之前，哺乳动物已经在某处积蓄了力量。因为当伟大的爬行动物刚刚放手交出灵魂，不管是天堂还是地狱都在等待着它们，所以，哺乳动物就迅速崛起，在每一处人间天堂取得了更实际的报酬。它们的数量太多，种类也太丰富，绝不可能是一夜之间产生的。保存了最后的恐龙骨骼的地层就位于含有大量哺乳动物遗骸的地层的正下方。

早期的哺乳动物体形小巧，毫不起眼，运动灵活

新生代最早的哺乳动物和它们的祖先一样，体形小巧，动作活跃，毫不起眼，很难把它们彼此区分开来。它们都长着44颗牙齿，前面的牙齿较长，用于切割，后边的牙齿较短，用于咀嚼。它们都用扁平的脚运动，每只脚上都长着五个带爪的脚趾，它们都靠又小又不发达的脑活动。与它们的后代相比，它们完全算不上聪明，但要是和爬行动物比起来，许多都堪称智力奇才了。

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尽管这些最早的哺乳动物依旧具有统一性，但它们已经开始出现区别，这些区别决定了后来的哺乳动物对最适宜的生存环境的特别偏好。古代哺乳动物最初都在陆地上跑动，在树上爬行，找到什么就吃什么，它们由此开始，分布到许多不同的栖息地，也分化出许多不同的习性。有些选择在草原上奔跑，它们的身体隐约预示了马和狗的出现；有些到水里生活，孕育了鲸鱼和水獭；有些体重增加了，让人们想起河马和大象；有些在地上打洞，就像土拨鼠和鼹鼠一样；还有些按照浣熊和猴子的习惯，在树梢出没。虽然每种生活方式都为它的信徒打下特殊的烙印，但古代哺乳动物都没走得太远，它们既没成为任何特殊环境的主人，也没有掌握任何特殊的生存技巧。

原蹄兽想象图，它是马类动物的潜在祖先

现存的大多数哺乳动物主要包括两种：一种长着蹄子，在森林和平原上漫游，寻找植物为食；另一种则是长着爪子的食肉动物，靠吃其他动物为食。这两种类型在早始新世的哺乳动物中就已经粗略地出现了。踝节目动物——“关节接合的动物”——的骨骼讲述着大自然第一次笨拙的实验，它企图创造一种用蹄子奔跑的食草性动物。这些难以归类的动物长着长尾巴和笨重的四肢，并不是用来塑造马或骆驼的最佳材料。大自然不久就厌倦了这项任务，到始新世结束时，就把它们都丢进了历史的垃圾堆。

原蹄兽生活的时代太晚了，它们的解剖结构中的某些部分也太大、太发达，不可能是最早的马的直系祖先，但就我们所知，它们是有史以来原始哺乳动物向现代有蹄类动物的进化尝试中最接近成功的一个。它们的大小接近一只小绵羊，和当时的大多数其他哺乳动物一样长着拱形的背、强壮的四肢和带有五个脚趾的扁平的脚。每个脚趾上都长着一块水平的趾甲，因而原蹄兽变得更强壮，这是有记录以来最早也最简单的蹄子，但远比其他亲缘动物的脚都更优越。它们的门牙适合吃所有食物，但后牙只适合嚼草。即便相对于它们的小头来说，原蹄兽的脑也很小，这迅速把它们带向了生命的终点。在它们的骨头被发现之前，赫胥黎60在英国、科普61在美国都曾绘出有蹄类哺乳动物的祖先可能的模样。虽然原蹄兽符合这些画像，有段时间还被认为是一个强大的王朝的缔造者，但它们最终被废黜了，让位给了一些更为原始的、未知的亲缘动物。

恐角兽骨骼化石。恐角兽的头古怪硕大，却长着极小的脑。头上长的三对疙瘩十分有趣

钝脚目动物是原始的哺乳动物，它们愚蠢而笨拙地彼此竞争。冠齿兽差不多和一头公牛一样大，和河马一样丑。它们用短腿和残留着脚趾的脚摇摇摆摆地在沼泽里走动，像猪一样用獠牙挖土。它们的脑让它们在“有史以来最愚蠢的哺乳动物”排行榜上名列前茅，不久它们就为这一荣誉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钝脚目中为数最多、灭绝最晚的是恐角兽，它们长着大象般巨柱状的腿，身高足有7英尺。它们的上颚伸出两颗弯曲的獠牙，头上则长有三对疙瘩。正面的一对长在鼻子上方，上面可能曾长着类似犀牛的角。第二对和第三对则分别长在眼睛和耳朵上方，高约几英寸，像长颈鹿的角一样覆盖着皮肤。就算大自然力求荒谬，它也无法设计出比恐角兽的脑袋更能表达这种心情的东西了。而最大的讽刺在于它们长着极小的脑，大小不超过狗脑，复杂程度更是远远不如——就像两吨重的船配了小得可怜的舵。到始新世结束时，这艘船便不可避免地触礁了，和它一起沉没的还有古老哺乳动物的希望，它们一道沉入了被遗忘的命运之河。

在早始新世描绘的主要事件幕后，新主角们在等待着暗示。它们是未知的父母心血来潮的产物，已经通过某种方式被赋予了祖先所缺乏的潜能。它们身上的生命力让它们能够改变自己的身体，以适应不断变化的环境。每个哺乳动物的命运都是由三个器官决定的：脚、牙齿和脑。原始哺乳动物灭亡了，因为它们的这三个与外界环境接触的器官都很弱小。但它们灭绝之前很长时间，甚至在它们发展到顶峰之前，最早的现代哺乳动物就意识到了它们的弱点，蜂拥着登上了舞台。

它们从遥远的极地沿着经线而下，在欧洲向南行进到北纬50度，在美洲行进到北纬40度，两地同时出现了原始的马、骆驼、猴子、狗和其他许多我们熟悉的野兽。它们一波又一波地席卷地球，到始新世结束时，就已经取代了原始哺乳动物的地位，它们总算品味到了成功的浓郁甘甜滋味。

选择蹄子作为交通工具的动物分为两类：一类包括貘、马、犀牛等，它们每只脚上长着奇数个脚趾，它们以其他脚趾的退化为代价，最终主要靠中间的脚趾支撑起了身体的总重量；另一类包括骆驼、猪、鹿、河马、长颈鹿、羚羊、绵羊和牛等，它们承担身体重量的每只脚上都长着偶数个脚趾。由于用脚趾走和跑的缘故，两类动物都长出了蹄子，就像劳动者的手上或是赛跑运动员的脚上会生老茧一样。

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生物都注定要奋斗。因为它们对无法预见的归宿一无所知，所以很多生物都不可避免地面对穷途末路。马的祖先和犀牛的祖先是兄弟，在同样的环境里过着同样的日子。后来，时间和战局将它们分开，但两者都用自己的方式赢得了些许胜利。它们都孕育出了足够坚强的后代，经历了新生代的所有动乱还能坚持生存在地球上。它们的三弟是雷兽，它并不比两位哥哥缺少才华，但就没那么幸运，在新生代顺利起航之前，命运就让它犯了错误，而严厉的法官由此判了它死刑。

原始的雷兽身体瘦小，四肢修长，在早始新世时活跃在北美大陆广袤的山间平原上。要是它们能一直保持敏捷和相对的无足轻重，它们的后代可能也能享受到快乐，就像大自然赋予其他早期哺乳动物后代的快乐一样。但是，它们反而被巨人的安全假象吸引了。如果体重增加时力量也按比例增加的话，那也是种明显的优势，可以让它们更容易解决敌人，更快地说服盟友，也更容易获得食物。但动物长得越大，成长所需的食物就越多。巨大的动物必须把大部分时间投入到觅食当中，而且只在食物充足时才活得下去。它们的肌肉无法与体重成正比增长，因而变得虚弱、笨拙、移动缓慢。雷兽的体形大小和体重都不断增加，直到长成了身长15英尺、身高8英尺的巨兽。它们的头部呈马鞍形，鼻端顶着一对巨大的分叉的角。巨大的双腿则支撑着它们笨重的身体。水塘与牧场间的长途跋涉令它们厌倦，而且每当它们到达一个新的黄金国，就会发现身体更小的马和犀牛抢在了它们前面。它们一到来马和犀牛就散开了，但肚子都填得饱饱的，吃的正是它们要找的食物。随着沙漠的到来，艰难时刻也降临了，雷兽和它们的同类都倒下了。如果巨兽们死后还有地方可以聚会的话，它们至少还能分享同病相怜的友情。在通往坟墓的道路上，巨大的身体一直都是最常用的交通工具。大自然已经将大量甲壳类动物、鱼类、恐龙和哺乳动物带进了坟墓。而当代世界里的鲸鱼、大象、河马和大猩猩在满足肥胖的身体时，也接近了它们可怕的聚会。

原始雷兽想象图

但是，大自然对雷兽的亲缘动物们没有这么严厉。马是所有四足动物里最出名的，它们的历史也恰好是进化论的支持者在论文答辩时最需要的证据，所以马一直令人厌烦地被拉出来招摇过市，而大众对它们早就看够了。即便在现在的世界里，汽油和橡胶已经取代了燕麦和马蹄，但大众同样也看腻了马的展览了。遗憾的是，马依旧是生物追求完善的突出例子，这种完善与人脑的完善方式同样重要。明白了这一点，笔者再把它们从牧场中拉出来，为它们写上一两段文字，或许就能被原谅了。

始祖马——即“黎明的马”——体态优雅，并不比一只猫更大，随着新生代的来临，它们步入了欧洲和美洲的森林。我们对它们的祖先一无所知，但它们的后脚上的三个脚趾和其他两个脚趾的退化痕迹，让我们想起原始哺乳动物长着五个脚趾的脚。始祖马的前脚上长有四趾，祖先的第五个脚趾已经从脚上消失，因而在马的化石记录里也找不到了。尽管始祖马很原始，但它们已经开始进化出后世马独有的步态。它们的其他解剖结构并无特色，和同时代其他无明显特征的动物大体类似。它们的牙齿短而简单，更像猪而不是马的牙齿。

始祖马是马的祖先。始祖马已经开始展现马的形态，但与它的后代相比，体形大小实在相差悬殊

始祖马和现代的马之间延伸着一条美丽而完整的链条，它们之间的连接点就是已经绝种的马。每一种绝种的马都向着它们努力的目标更接近一点，这些目标包括在野外迅跑的能力和以平原上的禾草植物为食的能力。每种马的身体、脖子和头部都会更大一点，更接近流线型，脑变得更复杂，视觉和嗅觉也更加敏锐。这些原始马用脚趾跑步，这使得它们的脚伸长了，关节也得到了增强，从而更适合快速的大跨步跑。它们的踝骨远远高出地面，变成了踝关节；前肢的“手腕”则变成了膝盖；中间的脚趾变得越来越长，越来越强壮，足以支撑增加的体重，旁边的几个脚趾则消失了。中马是一种过渡阶段的马，它们每只脚上长着三个脚趾，中间的脚趾比两边的要大得多。而现代的马只剩下了中间的脚趾，但在后肢的皮肤下还留有两块平板细长的骨头，是旁边两个脚趾的残余，祖先留下的另外两个脚趾则消失无踪了。马的四肢变得越来越长，适合跑动，同时牙齿也变得越来越长，适合切割和咀嚼草料，用于撕肉的犬齿已经完全消失了，只剩下了臼齿，这个牙齿唯一的任务就是磨碎粗糙的植物性食物。马曾经是简单的森林动物，什么都吃，后来，它们慢慢变成了复杂的草原动物，有着特定的饮食习惯。由于这个变化过程中的每个重要步骤都存在骨骼化石记录，所以就算马已经从物质世界中被排除了，它们在意识世界中依旧应该得到一席之地。它们是生物进化这一事实最重要的证据。

始祖马的化石

解剖结构的变化总是因为生活习惯的变化而变化，而生活习惯的变化则起因于世界的变化。在始新世期间，气候湿润，沼泽、湖泊和溪流滋润着大地，森林肆意生长。而中新世的气候更加凉爽干燥，水分大量减少，芳草茂盛的高地、草原取代了许多森林。森林中的小马要是不吃草就要饿死。它们必须跑得很快才能摆脱敌人，后者在野外很容易发现它们。到了中新世，平原进一步扩大，森林愈加减少，只有那些能够自我调整、适应新情况的马儿才能成功。要不是有寒流、采采蝇的毒螫，以及上新世和更新世里无比饥饿的原始人类的话，它们的后代可能依然能繁荣至今。

俾路支兽想象复原图。俾路支兽是有史以来发现的最大陆生哺乳食草性动物

在早新生代的森林里吃草的奇趾小哺乳动物并不都是马。有些是犀牛，虽然这些现代犀牛的祖先身体小巧、无法自卫、走路飞快，看起来更像是马。在渐新世和中新世，它们挤满了北美大陆，种类丰富，数目众多，大部分的犀牛脚上都长着三个脚趾。犀牛和马不一样，马儿永远不会远离青草茂盛的平原，而犀牛则尝试了各种栖息地。有一种犀牛跟着马来到了牧场，但竞争太过激烈，它们在试图成为食草性动物的尝试中丧了命。另一种犀牛则到了水中，学会了游泳，用獠牙扎根在污泥当中。但由于某种原因，它们也没有成功。还有些犀牛长出了巨大的身体，变成了亚洲的俾路支兽，它们是有史以来发现的最大的陆生哺乳动物，高达13英尺，身长25英尺，看起来像漫画版的巨马。

现代的犀牛仍然有一丝丝古兽的威严。犀牛是当今最大的奇蹄目动物，现在主要活动在非洲及东南亚

在更新世，极地冰川一路南侵到圣路易斯，犀牛从美洲消失了。那些徘徊在欧洲和亚洲冰原上的犀牛则长出了又长又厚的皮毛，以抵御冰原吹来的风。我们的原始祖先对它们十分了解，在洞穴的墙壁上把它们画了下来。这些犀牛现在都灭亡了，但非洲和亚洲的现代犀牛正是它们的后代。这些笨重无毛、长着厚皮、头脑迟钝的厚皮目动物是一个数目巨大、种类繁多的种群所留下的全部幸存者。它们和自己的亲缘动物——马和貘一样，曾在几乎所有大陆上尝到过成功的滋味，现在也同样立于危墙之下。奇趾有蹄类动物的鼎盛时期已经过去，除了马可能是个例外之外，再过不了多长时间，这些生物很可能就会落伍，被大自然扔到灭绝的畜栏里去。

在始新世早期，一大群有蹄类哺乳动物进化出了这样的脚：对称轴落在每只脚的第三个脚趾和第四个脚趾之间。结果是中央一对脚趾的大小和力量都增加了，而两侧的脚趾变小或是消失了。这种动物叫作偶蹄目哺乳动物。它们同样种类繁多，骆驼就是其中的代表，就像马是奇蹄目哺乳动物的代表一样。

骆驼大家族目前仅存有亚洲驼和非洲驼，以及南美洲的美洲驼，但它们最初的家园在北美大陆西部。新生世的环境让马走上了青草茂盛的高原，也把骆驼带进了沙漠平原。随着时间的推移，骆驼也和马一样，身体越长越大，腿越来越长，它们的祖先长着的食枝芽性的低冠齿，也被食草性的高冠齿所取代了。它们的脚趾从五个减少到了两个，每对脚趾上都长着一个海绵垫，让它们适合在柔软的沙地上立足。最终，随着沙漠环境的不断延伸，现代的东方骆驼的祖先们长出了用于贮藏脂肪、食物的驼峰和用于贮水的胃壁。为了避开地面反射的强光和热量，它们的眼睛和鼻子移向头顶。它们的耳朵里长满了毛发，眼睛长出了长睫毛，鼻孔在沙尘暴来袭时可以关闭。为了找水，它们的视觉和嗅觉都变得十分敏锐。就各方面而言，骆驼都变得非常适合沙漠生活。它们和马不一样，不会轻易搬离自己选择居住的荒漠。虽然拖拉机已经部分地取代了它们，但相当多的沙漠贸易都还是在它们的背上完成的。

骆驼从形态上看主要包括两种：单峰驼和双峰驼

始新世里最早的骆驼并不比长腿大野兔更大。它们有着祖先的两个脚趾的残余，分别生长在中间支撑身体的一对脚趾两侧。它们的牙齿短而简单。在渐新世时期，骆驼长得和羊一样大，但它们的脖子和腿变长了，体态也更优雅了，两侧的脚趾已经缩小成了两块夹板，牙齿不长不短。到中新世，骆驼外表就已经非常类似现代的美洲驼了，它们在上新世期间孕育了比所有现存的骆驼都大得多的后代。到那时为止，还没有一匹骆驼离开它们在北美洲的故乡。但随着更新世的到来，骆驼的使者跨过了白令海峡的陆桥，进入了亚洲，还有些跨越中美洲地峡，进入了南美洲。在最后的更新世冰川收回它冰冷的手指之前，骆驼（有一种例外）已经像马和犀牛一样，远离了孕育了它们的大陆。

其他许多偶趾目有蹄哺乳动物也沿着大致相同的路线走到今天。鹿家族的祖先在渐新世出现时是种平淡无奇的小动物，还没有犄角。到中新世出现了较大的鹿，长着有两个或三个分叉的鹿角。到了上新世，开始出现了有四个、五个乃至更多个分叉类型的鹿角。而现代的鹿正是由于长出了角，才迅速在鹿角发展史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另外，与马和骆驼不一样的是，鹿是从东方迁徙到北美大陆的。

猪当年的祖先也曾经凶猛异常，体格庞大

猪也是沿着惯常的道路发展的，它变得更大，脚趾变得更少。它们过去曾有些畸变的亲属，相比之下，真正的猪反而就不那么出名了。在渐新世和中新世，庞大的巨猪科动物有着大水牛般的体格、猪的外表和狼的灵魂。河马可以说是生活在水中的猪。它们的身体长得更大更重，门牙和嘴唇长得更长更厚，更适合挖泥。过去那些真正的猪都比现存的野猪体形更小，在人类贬低了它们在现代社会中的地位之前，它们一直和有史以来的其他种群一样，充满自尊，却平庸无奇。

因此，大自然用同样的令人厌倦的模式固定了所有有蹄类动物的命运，它会改变个体生涯的细节，但从未改变过其基本计划。牛会咀嚼反刍食物，猪就不会，但两者却有着大致相同的祖先和历史。这段历史十分单调，至少在屡获成功这一点上十分单调。从解剖结构上看，有蹄类动物的身体非常有效地适应了环境变化。在现存的所有动物里，它们的身体最适应自己所过的生活，在未来恐怕也很难创造出比它们更适应自己生活的动物。

大象是最原始、最有趣的有蹄类哺乳动物之一。它们长着长鼻子、长象牙、精明的小眼睛、大耳朵、高额头，是种奇怪的野兽。但它们也有着警觉的头脑和仅次于恐龙、俾路支兽和鲸鱼的体形，是种高贵的野兽。完全成熟的非洲象高达12英尺，重五到七吨。它们的印度表亲也只是体形稍小而已。

大象的身体是原始特征和现代特征的一种奇怪组合。柔软的内脏无疑是老式的，但它们的骨骼却是大自然的最高成就之一。与其他大多数有蹄类哺乳动物不一样的是，大象保留了祖先的脚和四肢的骨骼数目以及排列方式，但又对它们加以变化，以便更好地支撑庞大的身体。它们的脚上长有祖先的五个脚趾，还长有埋在沉重的弹性肉垫下的小蹄子。四肢的骨骼不仅巨大，而且是垂直的；在“膝盖”和“肘部”没有弯曲角度，这一点与其他四足动物不一样。它们的大头上长着象牙，有些象牙单个重达200多磅，这对长脖子来说必然是个难以承受的负担，所以大自然让大象长着短脖子，为此甚至违背了它惯用的长脖子配长腿的原则。大象长着长腿和短脖子，除非一直不方便地弯着腰，否则就够不到食物和水。要不是它们的鼻子和上唇被演化成长鼻子的话，它们可能早就站着饿死了。有了长鼻子这个极其有用的附属器官，大象不仅能把食物和水举到嘴边，还能到处搬运东西，能从微风里嗅出敌人的气味。它们的脑袋和脖子都缩短了，这样就能控制肌肉，肌肉在鼻子和它们的负担——象牙之间形成更好的杠杆作用。大象的牙中，除了长象牙之外，其他的牙都消失了；臼齿则变得像压路机一样，能碾碎粗草、树叶和树枝。

大象脑的大小是人脑的两倍，但却比人脑简单多了。不过，比起有蹄类哺乳动物的平均智力水平，大象还是非常聪明的。它们能学会堆放原木，而且和它们那些印度柚木工厂里的两脚同事不一样，它们不需要监控也会完成分配的任务。它们会记住朋友，更永远不会忘记敌人。它们通常是温顺的，不过事实上几乎所有的象被捕获时都是野蛮的，只是后来根据人类的需要被驯化了。

大象是最原始、最有趣的有蹄类哺乳动物之一。如今的大象跟它最亲近的祖先——猛犸已经非常相似

大象与海洋世界里那些几乎没有四肢的懒汉——海牛或海象之间的关系堪称是生物世界里最奇怪的关系。这些动物过去非常相似，它们都源自某些尚未被发现的动物，这些祖先曾经都在沼泽中摸索求生。之后，海牛在水里越钻越深，大象则在陆地上越爬越高。当它们在原始的沼泽里分道扬镳时，面前有着不同的生活道路，这决定了它们二者之间的差异。

始祖象复原图。始祖象身体粗壮，体形不是很大，很可能部分时间在水中生活

在距离埃及首都开罗60英里、尼罗河以西的利比亚沙漠中，坐落着法尤姆绿洲和湖泊。史前人类曾生活在那里，死时还留下了他们制造的粗糙的燧石工具。在公元前2000多年前，阿蒙涅姆赫特一世62曾在那里挖过灌渠。后来希腊人和罗马人都在那里建造过城市，托勒密王国63时还修建了水库。如今湖泊已经缩小并盐碱化，但它的历史遗存却十分丰富，时不时都会有新发现来补充人类对过去的认知。

法尤姆的居民里有不少是始祖象——最早的大象。它们在始新世期间住在那里，当时非洲北部是热带树木的家园，有条比尼罗河更宽的河流汇入地中海，入海口正是后来的绿洲与沙漠交接之处。始祖象体形粗壮，大小和猪差不多，上颚长着两颗小长牙，脖子很长，头部长而窄，吃东西时，它们不用鼻子就能轻松碰到地面。

到了渐新世，始祖象的追随者仍然在埃及徘徊。这些象比前辈的体形更大，体重更重，更接近后来的大象。它们的脖子已经开始变短了，腿十分巨大，上下颚各突出两根长牙。它们窄长的脸上长着灵活的鼻子，隐约暗示了后代象鼻的模样。

在中新世，象的种类十分丰富。它们从非洲扩张到欧洲，很快又找到了通向亚洲和北美洲的道路。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的身体越长越大，脖子越来越短，脑袋越来越高，鼻子越来越长，牙齿也越来越长、脑结构越来越复杂。它们中大多数是乳齿象，这些乳齿象的臼齿还不像真正的大象那么光滑，但已经长有了锥形块。有些象长着四颗象牙，有些只有两颗。

猛犸骨骼化石。目前，科学家正尝试将西伯利亚长年冻土中发现的猛犸遗体进行DNA提取，试图让这种已经灭绝的动物重现

在上新世，大象通过白令海峡上的陆桥，在亚洲和美洲之间漫游。当更新世给北方许多地区带来冰川时，大象为了御寒长出了蓬松的皮毛。在这一世里，北美洲至少是一种乳齿象和三种真正的象的故乡，其中包括有记录以来最大的象，它们身高近14英尺，其弯曲的象牙和身高一样长。

这些可怕的野兽被称为猛犸。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并不是考虑到它们的体形大小，而是由于鞑靼人有着一种奇怪信仰，认为它们的骨头属于一种体形巨大的鼹鼠“猛犸秃”，这种动物一旦爬到地表，被日光照到后就死了。猛犸的遗骸在许多地区都有，特别是在西伯利亚、阿拉斯加和北欧。阿拉斯加的每个古玩店都卖象牙化石，而当地的渔民在某块地区内撒网时依旧能网起猛犸的遗骸，那块地区在更新世是旱地。新石器时代的欧洲穴居人在象牙上刻下猛犸的图画，而象牙正是从它们的模特身上取得的。在西伯利亚的砾石中发现了几个冷冻的完整的猛犸标本。虽然这些动物已经死去两万多年了，但肉还保存得异常完好，狗和狼当时就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就连它们胃里最后一餐中没消化完的草也都被人们回收和确认了。

在今天的美洲和欧洲已经没有了大象。它们曾有过许多种类，但现在只剩两种还在亚洲和非洲的丛林深处徘徊，而这些象也正在迅速消失。像众多的有蹄类亲缘动物一样，它们是逝去的某一天里的幸存者。在新生代里，有蹄类动物普遍衰退了，这一事实背后依旧萦绕着某些不解之谜，但冰川时代的变迁和敌人的杀戮可以为这个问题提供部分解释。哺乳动物靠牙齿和爪子生存，它们每吃一顿饭，都是在食草动物中传播死亡。而最终出现了一种动物，他们的杀戮方式前所未有，并充满新的创意：他们不仅为了获得食物和能遮蔽裸体的皮毛而屠杀，还会为了仇恨和取乐而屠杀。他们已经让其他所有哺乳动物的数目都大量减少了。出于一时兴起，他们杀光了野牛，又继续杀掉了不计其数的有毛哺乳动物，只是因为他们喜欢把它们的皮毛挂在脖颈上，甚至在夏季的酷热中也是如此。到不久后的将来，我们大概就能看到几乎只有他们单独生存在自己一手制造的世界里了。只有他们需要的那些哺乳动物，或是他们出于任性所喜爱的那些哺乳动物，才能被允许追求幸福——当然，是在他们选择设定的范畴之内。

在新生代，哺乳动物已经成为陆生脊椎动物的绝对统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