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雷的语言学著作及其影响和意义

2.1　谚语传统和约翰·雷的《英语谚语汇编》

西方谚语研究的历史由来已久，英文“proverb”一词最早源于希腊语的“paroimia”，意思是形象化的说法，最初是指难解的话，或是乍听之下意思不很清楚，必须经过思考之后才能明白的话。拉丁语中用“adagium”一词来指代谚语和格言，意思是“值得考虑到、值得被记住的”。英语中“谚语”一词早期的意义也比现在宽泛得多，而且更多地与习语、隐喻相关（Allen，2004：61）。

随着印刷术和人文主义运动的兴起，从十五世纪后半期直至十七世纪中期，谚语在欧洲各民族的思想和文学中占据了空前绝后的地位。文艺复兴时期对谚语的兴趣最早始于伊拉斯谟（Desiderius Erasmus，1466-1536）。他的《谚语集》（Adagia）（注：有时直接译为《阿达及亚》。）最初出版于1500年，到1536年第三版出版时，其中收录的经验谚语已增加至4000多条。随之引发了欧洲各民族对民间谚语的兴趣。十六世纪被称为“谚语的时代”，十七世纪对谚语的热情依然不减，但随着十八世纪理性主义的兴起，谚语逐渐走向衰落，直到十九世纪浪漫主义运动的兴起才再次复兴。

约翰·雷的《英语谚语汇编》（Collection of English Proverbs）最初出版于1670年。当时约翰·雷刚结束旅行返回威路比的“米德莱顿”（Middleton）府邸。在那里他开始整理旅行考察笔记，威路比家的图书室给他提供了很大的便利。约翰·雷在序言中写道，“我从十多年前就开始收集；为了使之更全面，我翻阅了所有能找到的之前的谚语录；记下所有出现在日常对话中的谚语，并出动英格兰各地的朋友和熟人进行类似搜寻，他们给我提供了大量素材”（Ray，1670）。第一版谚语集出版后，约翰·雷陆续收到更多朋友寄来的材料，于是他在第一版基础上进行增补，收编了苏格兰谚语及希伯来谚语，于1678年发行扩充版。瑞温称《英语谚语汇编》是“一本卓著的集子，主要源自于乡村的本土智慧和普通民众的才智”，“总体来说贴切且通常体现出惊人的敏锐”（Raven，1986：167）。《牛津英语谚语词典》中有许多条目最早都是出自约翰·雷的这本集子，赫塞尔廷（E.Heseltine）在词典序言中称约翰·雷的谚语著作为“最好、最有用的汇编之一”，“书中加了注释，这是之前任何一本谚语集都不曾做的；里面的注释渊博、审慎而亲切，对于方言和民俗研究仍然有着无比重要的价值”（Raven，1986：168）。她对约翰·雷的工作给予了充分的肯定，指出这些涉及范围广泛的谚语中有很多是约翰·雷最早记录下来的。

尽管瑞温在传记中提到《英语谚语汇编》的篇幅并不多，但这部集子无疑是约翰·雷作品中最为流行的一部。继约翰·雷生前发行的两版之后，1737年在伦敦由J.胡格斯（J.Hughs）发行的第三版收编了雷的另一部著作《不常用英语词汇集》（A Collection of English Words Not Generally Used），并附上“论英语中某些字母、正字法与拼写方式上的错误与欠缺”，以及“论英格兰各地的冶金和采矿活动”，更名为《英语谚语全集》（A Compleat Collection of English Proverbs）。在论炼铁的部分，约翰·雷插入了一句，提到苏塞克斯（Sussex）一位炼铁的大师，即“我可敬的朋友、已故的布鲁尔（Walter Burrel）”告诉他一些农事方面的经验总结，其中包括如何移栽燕麦苗、用石灰粉有效防治玉米等谷物的黑穗病、巧妙地使用耕牛、用蕨类植物代替木头来烧石灰，以及防止白嘴鸦（Rook）的妙方等，最后他还描述了白嘴鸦在筑巢时如何相互偷盗材料，颇具趣味。他总结道：“Rooking一词用来指欺骗和伤害，可能正是源于此。”第三版于同年重印，随后于1742年第三次印刷（注：贝尔福（John Balfour）称“第三版发行于1742年”，实际上1742年版是重印1737版。），并于1768年推出第四版。1768年及1813年版编者均为贝尔福（John Balfour）。贝尔福在编者序言中称，第四版（1768年版）补上了第三版中缺失的一些条目，并在一位“博学的绅士”帮助下增加了部分内容。（Ray，1817；Ray，1855：xii-xiii）

谚语的单行本除在1813年发行第五版之外，1800年和1817年分别出现了重印本。第五版收入前几版的序言以及对约翰·雷生平、成就的简介，封面上特别注明他也是《植物志》（Historia Plantarum）的作者。贝尔福写道：“对博物学家和历史学家来说，这类材料原本是没有必要的，但是有时我们在看到一本好书时根本不去想是谁写的，以至于有些人根本不知道，编写这本谚语集的那位开明而虔诚的人物，曾经写过许多令人赞叹的植物学与哲学著作。”（Ray，1855：xiii-xiv）1817年，当谚语传统已经开始呈现下降趋势时，伦敦再次重印1768年版的谚语集。1855年，波恩（Henry G.Bohn）收编约翰·雷的谚语集，重新推出《谚语手册》（A Hand-Book of Proverbs）。他在卷首语中写道：“最初出版这部书籍时，发行者的意图只是想重印约翰·雷谚语集最好的版本——此书已经成为稀有图书了，并增加一份字母索引，这显然是非常必要的。”（Ray，1855：v-vi）此外，最近的版本包括2007由Kessinger出版社推出的精装本，以及2010年由致力于“重现全球绝版文学作品及图书”的BiblioBazaar出版社再版的《英语谚语汇编》。

2.2　英语方言和不常用词语

约翰·雷的第二部语言学著作《英语词语集》最初出版于1674年（注：封面上标注的出版时间为1674年。但瑞温称这本书最初出版于1673年，他断言胡克日记中提到的“11月26日花费一先令买来的那本不知名的书”肯定就是雷的《英语词汇集》。见Raven，1986，p.169，n.2。），素材同样来自他在英国各地的旅行考察，其中有一部分内容早在1667年就已写成。全书页数不多，后面附加了“英国鱼类和鸟类名录”，以及对英格兰地区采矿和冶金活动的记载和注释。1691年发行第二版时，新增了许多词汇，而后面的附录则被删掉，使得这本词语集成了一本真正的方言辞典。

早在十六世纪，古英语研究就已兴起，但范围仅限于对古文献的收集和考察，并不包括地方语言。因此，“在英语方言这个主题上，约翰·雷这本书是所有出版物中最重要的一部，也是唯一一部属于那个世纪的著作”。1874年英语方言学会（English Dialect Society）再版约翰·雷的英语词汇集时，称约翰·雷为“英语方言学会最遥远的发起人”，瑞温也认为这本书代表“首次严肃地收集和保存民间语言，并对英国各地方言进行区分的行动”（Raven，1986：169；171）。第一版附录中关于各地矿产及冶金活动的词汇，虽然未曾受到足够的重视，但无疑也反映了工业革命前英国各地的科学技术水平。

约翰·雷在第一版序言中以一贯的谦卑陈述了写书的理由：一方面是秉承博物学“记录前人之所未录”的精神，并为前往英格兰北部旅行的人群带来交流上的便利；另一方面，“有可能会给好奇者提供些许消遣，让他们有机会作出很多重要的评论”（Ray，1674）。约翰·雷显然很清楚方言研究的意义。在这本书中，他通过详细的文献考证并结合亲自体验，考察了词语的意义，并指出许多词语是来源于古代撒克逊语、荷兰语、丹麦语或者希腊语、拉丁语。瑞温指出“约翰·雷抱有英格兰语言来源于希伯来语并且受其很大影响的奇怪信念……这些无疑都是相当虚幻的，原因在于他不懂任何盎格鲁—撒克逊语言或者梵语，而且具有当时的普遍信仰，可能还有对以色列语言最初普遍性的信仰”（Raven，1986：171）。尽管这一评论或许是对的，但从整体来说，约翰·雷对语言持有一种历史的观念。他认为语言是“人类所特有的”，并且声称“即使上帝没有赋予人类语言，人类自己也会创造出语言”（Ray，1717：268-269）。早在1660年出版的《剑桥郡植物名录》中，就有植物名源方面的考证，例如，“牛膝草”（Hyssop）一词来源于希伯来语，而不是“如学者们所谓的是被‘直接泼洒下来的’（is poured over the face）”。

此外还有一件有趣的事情，表面看来似乎并无关系，细究起来却大有深意：在约翰·雷考察英国方言这一时期前后，约翰·雷将自己的名字从Wray改成了Ray（注：雷最初的名字为Ray，在进入凯瑟琳学院时登记为Wray。1670年之前，雷一直采用Wray的拼法。）。按照约翰·雷自己的说法，是因为“他认为（wray）这种拼法违背了他的祖先拼写自己名字的方式”。而德尔哈姆进一步指出，很可能“约翰·雷认为Ray是最正确的拼写方式，因为这个词源于那些带有Ray的地名，例如Ray-Field、Ray-House、Ray-Mead等。这个词适用于那些紧邻可以通航的河流（但也不排除其他的）的地点，人们在那里Row，或者说航船”。德尔哈姆推测这个词是源于撒克逊语（Derham，1760：30-31）。

除词源学上的兴趣以外，这部著作还体现出约翰·雷对地方风情和区域特色的关注与重视。当时在整个欧洲，拉丁语仍然是多数学术文章通用的语言，但其作为教会统一语言的地位已受到巨大挑战。与此同时，民族语言的复兴运动却逐渐高涨；随着英国殖民运动的扩张，英国北部方言及威尔士语言渐趋消亡。这种处在消失之中的语言，无疑使像约翰·雷这样具有敏锐感察力的博物学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记录方言，不仅是对工业革命之前英国社会风情的描述，也对工业革命之后区域文化的延续和复兴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正如约翰·朗顿（John Langton）在“工业革命和英国的区域地理学”一文中所说：“在新的工业世界中，怀旧（Nostalgia）成了一种认同感和安全感的潜在来源。工人和雇员们怀念不已的前工业时代丰富多彩的文化多样性，再加上为了某些更紧要的物质目的而铸成的同一性，使当时的区域意识体现得尤为显著。”在谈及人们为保留区域文化而作出的努力时，他明确提到约翰·雷那本词语集的意义：“在英国，对日渐消逝的民间习俗、谚语、娱乐、游戏以及普遍民众言谈方式的持久兴趣，可追溯到十七世纪晚期约翰·雷的作品。”（Langton，1984：159）雷的工作无疑是具有开创性的，在他之后，直到十八世纪才陆续出现地方语言方面的论著。

2.3　《古代名称》或《三语词典》

另一部语言学著作，也是瑞温认为“永久价值不大，但最为成功的”的一部著作，即《三语辞典》（Dictionariolum），再版时更名为《古代名称》（Nomenclator Classicus）。这本书最早出版于1675年（注：一说出版于1672年。），在约翰·雷生前共发行了四版，后几个版本先后出现于1687年、1696年和1703年。此后多次重印，其中第八版发行于1736年。据德尔哈姆说，这部著作原本是约翰·雷为威路比的儿子编写的教材，大体上是他和威路比“研究鸟类和兽类拉丁语名称时的副产物”。而约翰·雷在序言中指出，最初决定编写这本书，是因为“在最近出版的著作中，发现很多英语和拉丁语名称存在错误之处，在动植物名称上表现尤其明显”。

实际上这部著作远远不限于对动植物名称的考证。从词语涵盖范围来看，这本书几乎概要地勾勒了一个博物学家眼中的整个世界体系，从天体到元素（element），再到地上的矿物、动植物，再到人类，随后是与人相关的各个方面：身体、生活（包括衣食住行）、精神、社会关系、文明和战争等等。深入考察这本书，其中也反映了更多深层的观念和意识。例如，约翰·雷将元素排在天体之后，又将上帝和精灵等置于衣食住行等与人类生活相关的内容之后，这是否暗示，在约翰·雷整个思想体系中，上帝仅属于人类精神生活与伦理生活领域的一部分？综合来看，约翰·雷的语言学著作无疑是其博物学研究的一部分，并为我们了解他的博物学思想也提供了启发性的资料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