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四、“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宋代王安石有一首写梅花的诗：“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这首诗是王安石从古乐府诗“庭前一树梅，寒多未觉开。只言花似雪，不悟有香来。”改写成的。王安石改这首古诗有什么用意，有什么寄托，今天我们已经无法完全了解。但或许王安石想表达这样一种看法，庭前的梅花，开得热烈，为众人所关注，为众人所赞赏，是其所幸，但未必显出梅花的真君子品格。只有那不是在大庭广众之前，而是在墙角冷落之处的数枝梅，虽无人关注，无人赞赏，但却依然独自开放，而且是在逆境中，在寒冷中开放。也就是说，一个人，如果是在独处的时候，在无人关注的时候，在逆境中的时候，你还能坚守自己的理想志意，独自去追求人生理想与生命意义吗？其实，梅花的高洁与美丽，是其自身特有的一种美好品格，它的价值与意义，并不因为是否有人赞赏有人关注而存在与否，正所谓“兰生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兰花开放，芳香四溢，并非要去迎得众人的赞颂，而是因为芳香清美，自是一种美好的品格，它本就是值得自己去追求的，它不会因为无人观赏、不受瞩目就放弃对美好对理想的追求，正所谓“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张九龄《感遇十二首》）。

这是一种内在的追求与提升，一种美好品格的自我完善，一种非功利的自我实现。

人文理想与人文情怀，就是这样一种内在于人心灵深处的主体性追求，它不是外部强加于人的，不是一个超越于人之上的神启示给人的，它也不是到人间以外的宗教彼岸世界中去追寻。人文世界的理想与家园，就在人间，就在每一个普通人的生活世界里。因而我们可以说，人文学者追求的理想境界与人生价值，是一种生命的自我实现，是一种在自由状态下的人格自我提升与内在完善过程。人文学者只有把这种追求当做自己的生命理想，当做生命存在本质方式，而不是为了达致某种外在目标的工具或手段，他才有可以真正进入到那个理想的完美的精神与情感的世界中去。

人文科学关注人类的精神世界，关注人类的理想与情感，但它不是离开人类生活的世界而去宗教彼岸追求。人文精神实质是一种世俗生活中的理想精神，一种人性化的精神信念，它是人性的，温馨亲切的，而不是压抑人性的禁欲主义与宗教神学。人文理想总是立足于现实的人生与生活实践，是从世俗生活中去提升每一个普通人的生命境界，是从物质生活的世界中去把握人性的本性与意义。人文世界里的精神家园与心灵故乡，其是在人的内心深处，是人类自己构建的在人间的“桃花园”。因此，那些追寻人类精神家园与心灵故乡的人文学者，作家与诗人，思想家和哲学家，不是宗教神学家，不是僧侣、传教士和牧师，他们不是否定世俗生活与人之天性的原教旨主义者，不是告别人间生活而遁于空门的隐者居士，他们是生活在现实世界里的理想主义者。所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可以看成是人文学者的一种理想与现实并存的生活方式和境界吧。

正因为如此，人文科学与宗教乃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尽管人文科学与宗教都关注人生的终极性问题，都追求生命的价值与意义，但两者对人生理想的追求方式，对生命意义的实现方式，却又是完全不同的。人文学者应该是对人生对宇宙万物充满人性关爱和深挚情感的普通而世俗的人，他们面对大自然之种种景物，有所感有所兴，便“睹物兴情，为情造文”，他们面对人生之种种欢乐痛苦，有所念有所思，便“有触于中而发于咏叹”（苏轼语）。他们关注生命之终极意义与理想，向往生命的超越与提升，却又并不否定世俗人生之当下意义与幸福，而是努力将两者结合起来，沟通起来。因此，人文学者在追求人类理想与价值意义时，对人性之本真状态，对生命之自然天性，对人之现实生活，有更大的包容与尊重，有更宽广多元的视野。惟其如此，那些来自不同国家不同历史文化背景下的诗人、作家、人文学者，总是可以成为人类交往的友好桥梁，成为不同民族不同国家不同文明间理解沟通的和平使者。

本章思考与论题

1．个性气质与生命境界对人文学者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2．学问与人生有何关系？你如何理解“诗必穷而后工”、“文章憎命达”这样的说法？

3．比较一下李白与杜甫的性格与作品。

4．刘勰为什么说“音实难知，知实难逢，逢其知音，千载其一乎”？

5．是否可以用“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来比喻人文学者的生存状态？

6．你是一个可以慎思独处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