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的未来

甲：完全消灭犯罪现象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政府对罪犯判处死刑，则犯罪率可大大下降。现代民主政府对犯罪现象的迁就，使许多本来可能成为守法公民的人成为罪犯。罪犯应当被判处死刑，而不应当只被监禁。监狱从未成功地改造过罪犯，那些从监狱里放出来的罪犯往往再次犯罪。花在修建监狱上的钱可以派其他更好的用场。

不仅刑事犯应该受到严厉制裁，而且非刑事犯也应该受到严厉制裁。现代社会中以坑蒙拐骗为业者大有人在，根源在于政府对这类行径过于宽容。人们开始相信，商界是一个错综复杂、无理可讲的地方，商界是一个说谎者得天下的地方。这种舆论对于社会的道德气氛是极为有害的。

现代社会中权威的崩溃不仅表现在城市街道和商界，也表现在学校教室里。课堂纪律的问题是影响现代教育的一个主要问题。

乙：你的话使我想起柏拉图关于民主的论述。柏拉图说，在民主社会中，百姓不尊敬统治者、学生不尊敬老师、年轻人不尊敬老年人。你想改造社会并恢复权威的统治，这就像一个在海边玩耍的孩子想筑一道沙墙，以抵挡海浪的冲击。你是不会成功的，你在与命运作战。

假如我是你的话，我就心安理得地坐在家里，把电视机打开，看着社会一点点坍塌。让该发生的发生就是了。你应该去投那些激进的政治家的票，他们对罪犯宽宏大量，他们会使天下大乱。让权威瓦解，让社会陷入混乱就是了。一旦权威彻底瓦解了，你的机会就来了。那时候，人民就迫不及待地要求改革了。一旦时机成熟，摧毁现存的民主制度，并以一个强有力的非民主的政府制度取而代之的革命就会发生了。想一想柏拉图关于过分的自由最终会导致专制的理论，你就会放心了。今天的民主制度不会永远存在下去的，难道不是吗？虽然所有的政治制度在生活于其中的人看来，都是永恒的，但它们最终是会灭亡的。

甲：你假设民主注定要灭亡，你认定西方民主会被革命推翻。但是，你是唯一渴望这个革命的人。个人的不满不能促成革命的爆发，只有大众的不满才能促成革命的爆发。你说社会的混乱会引起革命，但是，社会还没有混乱到人们渴望革命的程度。今天的民主制度已牢牢地树立了起来，它们比柏拉图时代的民主要强大并稳固得多。再说，今天的民主社会忙于经商赚钱、毫无革命气息。革命对经商有弊无利，所以，现代民主社会不会发生革命。最后，革命一般以战争为前导；我们的时代很少有重大战争，这就又减少了革命的可能性。假如你期待革命，你恐怕要等很久了。

但是，我同意你的意见，革命可能是件好事。然而，现在人们认为，唯一能代替民主制度的是希特勒和斯大林式的专制制度。人们忘记了，历史上曾有过明智而有益于人民的非民主制度。有权力的政府不一定只有破坏性；它有时也有建设性。然而，给予政府过多的权力却是一件冒险的事。民主制度就好比一个储蓄银行：冒险小而获利少。非民主制度则好比一个股票市场：冒险大而获利多。投资于股票市场显然要比投资于储蓄银行强。现在，人们只看到非民主制度黑暗的一面，就像投资者在1929年股票市场崩溃以后，只看到股票市场黑暗的一面一样。人们忘记了，股票市场的行情一般是上升的；他们认为投资于股票市场是愚蠢的。

我们不一定非要在专政制度和民主制度之间作选择，就好像投资者不一定非要在股票市场和储蓄银行之间作选择一样。明智的投资者会把一部分钱放进股票市场，一部分钱放进债券市场，另一部分钱放进储蓄银行。同样，最好的政府制度是君主制（或专政制）、贵族制（或独裁制）和民主制的结合。罗马共和国是这几种制度结合的典范，这种综合性的政治制度使罗马共和国明智而稳固的政府持续了几个世纪之久。

让我们把今天的美国民主和两百年前的美国民主作一个比较。过去有限的选举权现在已普及到越来越多的人。过去较高的获选政府官员的资质已大有下降。过去曾尊敬并服从领导人的选民，现在不但不尊敬或服从领导人，反过来要求领导人听从他们的指挥。其他的民主，如雅典民主，曾有过和美国民主相同的经历。可见，就算民主在开始时显示出优越性，到后来也是会逐渐衰退的：领导者蜕变为蛊惑民心的政客，自由蜕变为无政府主义。要是美国民主现在就漏洞百出，那么，两百年以后的美国民主将不堪设想！

人们常说，民主制度是个很糟糕的政府制度，可又有什么制度比民主制度更好呢？我不同意这种观点。我认为，任何一种制度都比民主制度好。然而，梦想革命是没有用的。我们必须接受民主这个现实，并尽量利用它。

乙：我无法接受民主。我们不应该试图利用它。我们应该尽力以不同的政治制度代替它。民主引以为骄傲的不是人治，而是法治。但是，法治却最终成为律师的统治。律师可以任意解释法律。律师运用法律制度的目的不在于济公，而在于肥私。当美国电影人伍迪·艾伦被卷入一件儿童监护案，并被指控有儿童性骚扰行为时，原告的律师告诉伍迪说，如果他缴付700万美金，他们就不再追究。美国律师经常向个人和大公司敲诈勒索。在这一方面，美国的法律制度并不是绝无仅有，古代雅典的法律制度也同样腐败。许多雅典人靠指控富人为生，他们希望受控人用钱收买他们，以使他们放弃指控。这个指控富人的行业在雅典就像它在今天的美国一样热门。

更进一步说，民主国家没有长期计划，没有远大目标。在民主国家中，政治与重大思想纷争无关，而只与物质有关，只与怎样赚得多和怎样花得少有关。民主政府中的领导人关心的只是国民生产总值和下一届选举，他们对文化的发展不闻不问。接受民主这个现实就是接受衰退的现实，就是接受人类朝文明发展的低级阶段，即野蛮状态倒退的现实。

甲：将来对我们仍然是未知的，因此我们应该抱有希望。西方文明就好比一个在距比赛结束仅有5分钟时还落后25分的篮球队，它不敢对获胜自信，但它还有希望获胜。这也像打篮球的人常说的：“不到打完是不算完的。”文明可能会在某个遥远的国度生存或暂时死亡，就像它在黑暗的中世纪所经历的那样。但是，文明最终总会起死回生。